第154节

    教廷趁火打劫倒在安叙的预料之中,可消息不该传得这么快。瘟疫几乎以第一时间被封锁隔离起来,教廷是如何这么快得到消息的?又是怎么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做出一篇引经据典、慷慨陈词的檄文来的?爱丝特的消息和教皇的发言几乎在前后脚的功夫,教皇大人是做了预言么?
    与其说趁火打劫,不如说火就是他们放的吧。
    埋首于病人和尸体中的阿尔瓦冷笑起来,他向安叙提了个建议。“我还不知道怎么治愈,但我知道怎么让人感染。”他轻柔地说,“既然这是‘神谴’,您看,把尸体和半尸们扔进阿铃古怎么样?”
    安叙觉得这主意好极了。
    克里斯觉得这太反人类了。
    “您不能这样!”克里斯脱口而出道,“阿铃古有上万人!事情是不是教廷做的还没有定论,何况平民是无辜的!就算您把尸体丢了进去,可能是凶手的上层人士大可躲在城堡里,多半是异能者的高层毫发无损,最后受苦受难的只有平民!”
    “阿铃古的平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阿尔瓦凉凉地说,“今天烧死这个明天烧死那个的货色,自己死了也是天理循环。”
    “这是瘟疫啊,阿尔瓦先生……”克里斯苦苦相劝道,“和异兽一样,是所有人类的敌人,这不是什么可以控制的兵器。”
    “我们的敌人已经这么做了哎。”安叙说。
    “他们不顾及后果,不管灾难扩散会带来多大的浩劫,就和把异兽放进王都的人一样无耻、怯懦而愚蠢。”首席骑士恳切地看着他们,“伯爵大人,阿尔瓦先生,您们不是这样的人。”
    阿尔瓦哼了一声,转头离开了。安叙想想也是,这就像用地图炮攻城,虽然扩张了版图,但被轰平的领土也没什么用。
    多亏基本算善良守序阵营的圣骑士先生,事情没发展到大家用细菌战互殴的程度。安叙其实不怎么担心,阿尔瓦已经来了,这个世界上有异能,瘟疫多半会和上次一样,死一些人就结束吧。
    第七天,一个驱邪者袭击了他的同事。
    名为艾文的驱邪者睁着浑浊的双眼,灵智的光芒已经从中熄灭。他的牙齿让一名护士和一名医生留下了伤口,护士在第二天自杀了,作为在医院里工作的人,这位护士很清楚病人会遭遇什么。
    这件事让所有人一片哗然,此前对上奇形怪状的半尸毫无畏惧的异能者小队很快沦落到士气将近崩溃的地步。驱邪者是异能者,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异能者也被瘟疫感染。
    一个可怕的事实呈现在人们面前:这场瘟疫能感染异能者。
    克里斯果断地撤换下了异能者小队,换上了边境军。当所有人的感染几率等同,军人的心理素质要比习惯仰仗异能的人好。好些异能者被隔离出来,他们在照顾病人的过程中被咬到了。这些以为异能者不会感染的人,过去一直冲在最前线。
    隔离区扩张了一些,春城笼罩在前所未有的阴霾中。不过多亏了安叙的当机立断和医生护士们的努力,疫病的阴影被挡在隔离区以内。
    汶伽罗的气氛相当低迷,但和这次灾难的推动者想象中相比差了太远,居民并没有被恐惧和绝望控制。在提比斯边境发生过的那场短暂瘟疫像一场演习,或者一场疫苗,为安叙培养了一批有经验的应对者。他们知道如何对待疾病,他们知道如何引导公民,他们知道如何让自己心怀希望,因为疾病不是不可战胜的,他们已经胜过一次。
    教皇的公告也没有一巴掌把福音教会拍死,新教会的权力远远不如旧教会,但它在平民中的影响力却是上层人士预料不到的。福音之城的小小骚动很快平复下去。爱丝特发表了简短而有力的演讲,她反过来将教皇宣布为窃取神灵凡间权柄的无耻败类,魔鬼的代言人。
    “兄弟姐妹们,看看死去的人!看看他们痛苦的脸!看看他们身上黑色的溃烂!这是我们的神会对我们做出的事吗?”她在福音之城的最高处张开双臂,“不!我们的神爱我们,祂赐予我们来到世上的机会,赐予我们能体会这个世界的健康感官,而用这种残忍手段将之窃走的,只有嫉妒人类的魔鬼!”
    “只有魔鬼!”为瘟疫恐惧多日的人们发泄似的大吼道。
    “兄弟姐妹们啊,想想我们不幸故去的亲友,他们是坏人吗?他们是罪人吗?他们究竟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没有!”爱丝特的手向下一压,制止了群情激奋的人们。她的脸庞蒙上一层悲悯,双手合拢,摆出了祈祷的姿势。
    这位牧首说:“主啊,倘若是我犯了罪,请您直接降罪于我。如果我的见解违背了您的意志,如果我的妄为令您不悦,请降下雷火,使我永世不得超生。而假使您愿意让宽恕与恩典降到我头上,我必将继续传播您的福音,也将与假借您的名义、诬蔑您的公正之人战至最后一刻!”
    天空自然没有落下雷火,只有灿烂的日光洒在牧首洁白的头巾上,光晕让她神圣如天使。
    从这一日开始,福音教会正式从旧教会中分裂了。
    汶伽罗状况和疾病的恶化,在到达目前的程度后停顿下来,陷入了僵持。也因为距离预期效果太过遥远,某些孤注一掷的亡命之徒开始狗急跳墙。
    在某一个夜晚,汶伽罗养殖场的电网被断了电。
    影鹿基本都被驯化,大角绵羊十分温顺,需要电网的只有地松鼠。就算是有多动症一样的地松鼠,绝大多数也被电出了条件反射,学会远离电网。喂食时间以外,有电网的地松鼠区反倒是最清闲的地方,特别是这种特殊时期,没人有心情关注养殖场。
    因此,也没人知道供电室的管理者何时死去,电闸何时拉下,地松鼠群何时变得狂躁起来。
    最后那一条其实比前两件事更早发生。地松鼠群变得躁动不安,外形也有了变化,只是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分明。从某个时间起,它们开始不知疲惫地撞向电网,被电回来,缓一缓再继续。当铁丝网失去了电力,锋利的牙齿们开始在网上打洞。
    养殖场聚集起的巨大地松鼠群,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一般,在夜幕的掩映下齐刷刷向医院窜去。
    巡视的边境军发现了道路上的阴影,哨兵只来得及吹响哨子就被鼠群淹没。尖锐的哨声刺破了宁静的夜晚,边境军开始列队御敌,却发现敌人难以阻挡。
    灯光之下,人们能看到地松鼠身上长着异样的秃斑和鳞片,最英勇善战的士兵也无法在这种攻势下毫发无损。这些敢和大型异兽搏命的战士,没有办法挡住满地硕鼠,攻击可以说毫无意义,只能稍微拖慢一点它们的脚步。
    这里的军官当即做出了决定。
    “二营的士兵!”她高声道,“死守!让医生先走!”
    这条命令忠实地贯彻下去。
    求援的信号弹已经发出,重要资料文件被飞快地带上,医生被军人们护送着优先撤离。一支小队冲进门时阿尔瓦正在新死的病人边上研究着切片,为不速之客一愣,很快明白发生了紧急情况。哨兵频频看着走廊,军人们带着首席医官就要离开,阿尔瓦挣脱了他们,喝道:“把尸体也带上!”
    “都什么时候了!”哨兵急道,“老鼠要来了!我们他妈死了三个人才到这里……”
    “闭嘴!”队长骂道,“斯托,背上尸体我们,快走!”
    小队中的大个子背上了尸体,小队拥簇着阿尔瓦向外跑去。他们跑出半条走廊,让人头皮发麻的唧唧声忽地出现在了前方。这支小队马上转了个身,向另一条岔道夺路而逃,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催命的声音。阿尔瓦被一名战士背着,强忍着与alpha距离过近的恶心,向后看了一眼。
    走廊的地板是黑的。
    医院的地板是浅黄色,只是如今多了密密麻麻的小黑点。这些小点穷追不舍,越来越近。
    “妈的,怎么还跟着!”哨兵惊呼道,“之前不是都能甩掉吗?”
    “那是因为我们不是异能者!”队长没好气地说。
    现在有了我这个异能者,就像拿着饵料跑。阿尔瓦在心中补全道。
    走廊越来越狭小,这里是条近路,通往医院的传送室,可以让不好移动的病人通过小型传送阵过来,也可以让医生通过它到别处去。只要到了那里就可以安全出去了,小队卯足了力气,跑在只容一人通过的小道上。
    但地松鼠群也越来越近。
    有人询问是否可以丢下尸体挡一挡,被队长一口回绝。最后一个队员被鼠群撵上后又有人问了一次,队长脸色铁青地叫他闭嘴,不准再问这个问题。不久后倒数第二个队员停下脚步,转过身,对扑面而来的鼠群中用力挥舞长剑,她的身影很快被吞没。这为前面的人争取了几分钟时间,再度拉开了与鼠群的距离,于是倒数第三个人如法炮制。
    阿尔瓦一声不吭,他一方面被转身的士兵震撼,另一方面想知道他们何时会抛下尸体,接着抛下他。他见过许许多多这样的alpha,标榜勇武却在遇到强敌时选择对弱者动手,以希求自己苟且偷生。阿尔瓦游历过大半个亚默南,他看得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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