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这应该是在吹草叶,冯斯判断着。他上小学时,班上有一个乡下转学来的孩子,曾教过他们吹草叶的技巧。据说有些牛人能用一片普通的草叶吹出婉转动听的曲调。眼前这个黑影虽然吹得不成调,声音倒还蛮响的。
    奇怪了,在这样的一个全村动员的夜晚,怎么会有人脱离大部队,独自一人跑到山上来吹草叶呢?冯斯想着,冒险探出一点脑袋,想要看看这到底是谁。借着月光,他勉强看清了对方的身形相貌,不由得大为吃惊。
    ——这赫然是那个前一天夜里被父亲殴打的哑巴女孩!此时她一边吹着草叶,一边焦急地四处张望,像是在盼望着什么人出现。
    冯斯忽然明白过来:这个女孩是在召唤他!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只能用吹草叶的方式发声。她想要见的人,就是自己。
    他回想了一下前天夜里发生的事情,眼前的一切不难猜测。那个粗暴的中年男人即将动用皮带的金属头抽打她——也就和凶器没什么区别了——那时候,他制止了男人,帮助了她,大概是她心存感恩想要来报答自己吧。虽然她只是一个瘦骨伶仃饱受欺凌的寻常乡村女孩,但毕竟是本地土生土长的,总能想到办法帮自己躲藏,给自己找来食品和御寒物品,那就是巨大的帮助了。
    问题就在于,这个女孩是否值得信任?
    她完全可能是受村长等人胁迫,故意跑到这里来欺骗自己的。他们也能推测出,这个姑娘既然受了冯斯的恩惠,很可能成为他在这个村子里唯一值得信任的人。那么,用她来欺骗自己现身,倒也是一个可行的手段。
    那么,要不要相信她呢?
    冯斯犹豫着,但渐渐深下去的夜色和越来越冷的山风,对他而言实在是一种无形的警告,也是一种反面的诱惑。在这样的山区里忍饥挨饿过上一夜,确实太难熬了,跟着这个哑巴女孩,也许就能得到被褥,得到热水,得到吃的……
    一想到吃的,冯斯空瘪的肚子里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咕噜”。当然,只是他自己听来响亮,在山风和草哨的掩盖下,几步之外的人应该就听不清楚了。但冯斯却发现,正在吹着草叶的哑女孩身子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朝自己所在的方向小小地侧了一下身。
    她听到了这点微弱的声音!冯斯在心里叹了口气,都说盲人的耳朵特别灵,倒是没想到哑巴的听力也这么好。既然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好藏的了,无论她是好意歹意,总之先和她见了面再谈吧。
    冯斯回忆着自己在各种影视作品里所见到过的一些最简单的哑语,正准备钻出来,却猛然间发现女孩用右手捏着草叶放在唇边吹响,左手却悬在她自己的胸前。她的胳膊肘保持不动,只是用手腕带动着左掌轻轻摇动。
    这只摇动的手掌,无疑也是在传递信息,而这个信息的解读并不难,那就是四个字:不要出来。
    冯斯当然不会出去了。他也理清了事实:这个女孩确实是被村里人强迫来诱骗他的,但她却并没有完全按照指令行事,而是选择在最紧要的关头给了冯斯救命的信号,警告他不要上当。
    在被这个世界愚弄了许久之后,冯斯终于发现,原来偶尔扮演一下好人,还是能得到好报的。
    这下子不能出去了。又过了两分钟,下方的山道上传来几声呼喝,哑女孩停止了吹草叶,转身走了回去。下面果然埋伏着前来抓捕的村民,假如冯斯真的现身,大概很快就会变成一团肉泥。
    等到女孩走远了,冯斯才敢嘘一口气。他意识到,这帮奇奇怪怪的村民对他是志在必得,如果贸然闯入村中,多半还得成为肉泥。想要摆脱沦为肉泥的悲惨命运,唯一的希望就在哑女孩身上了。从刚才的举动来看,这个姑娘头脑还挺灵活的,也许她还会回头来找冯斯。或者说,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姑娘一定会回来找他的。
    他下定决心,就把赌注押在这一把了。
    山里夜间的温度下降很快,冯斯裹紧了外套,把身子缩成一个球,只觉得身体冷得像冰块,肠胃却由于饥饿而感到一阵阵火烧火燎。这种感觉倒是不太陌生。许多年前,母亲的尸体被火化后,他为了和父亲赌气,接连两天没有吃东西,直到饿晕过去被抱到医院去打点滴。
    但是现在,自己非但不能晕,连稍微合一合眼都不敢,着实有点难熬。他又不敢随便浪费手机的电量,无聊之下,居然开始背英语单词。他禁不住想,要是把天底下的大学生都放到这样的困境中背单词,搞不好四六级就不会那么像拦路虎了。
    就这样过了几个小时,眼皮子变得像铅一样沉重,视线里也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些幻觉,正当他渐渐觉得自己有些支撑不住了的时候,吹草叶的声音再度响起。他连忙看出去,果然是那个哑巴女孩又来了,但这一次,她的手势是一个上翘的大拇指。
    冯斯疲惫不堪地站了起来,活动着麻木的手脚,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你好。”
    女孩静静地望着他,忽然之间,也展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她的脸已经洗干净了,也不再是一天前那副惶恐无助的神情,到这时冯斯才注意到,这个女孩其实长得很秀气,一双灵动的眼睛就好像能说话一样。
    女孩冲他招了招手,发出无声的召唤示意“跟我来”。冯斯乖乖地跟在她身后,费力地爬过一条几乎不能算路的狭窄山道,来到一片灌木植物前。女孩伸手拨开外面遮挡的草木,露出一个小小的黑黢黢的洞口。她弯下腰,朝洞里钻了进去,冯斯紧跟在后面也钻了进去。他发现这个洞异常狭窄,刚好能容纳一个成人,他块头不小,钻起来颇为吃力,甚至担心像武侠小说里描绘的场面那样,被卡在里面进退不得。
    好在这种衰到家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他还是顺利地挤了进去。钻过大约20米长的窄洞后,里面有一个相对宽敞的空间,大约有半间大学宿舍那么大。地上已经铺好了一堆旧衣服,衣服上放着一床被子,还有一个塑料袋,袋子里散发出一阵米饭的香气。
    冯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打开塑料袋。塑料袋里套着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的是一块还稍微带点热气的米饭,米饭上有一些泡菜。此外,大袋子里还装了一双木头筷子。他抄起筷子,三下五除二就着泡菜把米饭吃了个干净,只觉得这辈子都没吃过那么香的东西。
    哑女孩坐在一旁,看着冯斯狼吞虎咽的吃相,禁不住微微笑了笑。冯斯吃完,正在拍着肚子,看到女孩略带点顽皮的目光,也有点不好意思:“民以食为天……见笑见笑。对了,还没认识一下呢,我叫冯斯,你叫什么名字?”
    问完这句话,他才意识到对方不会说话。但这个女孩却手脚麻利地从身上掏出一本破旧的学生作业本和一支铅笔,在本子上写下了三个字:关雪樱。
    冯斯微微一怔。这是三个简单的汉字,但是组合在一起并不俗气,不太像是那个粗鲁村汉能起得出来的名字。在他的想象中,这个姑娘似乎应该叫招娣、二丫之类的名字,更加贴合她的现状。他所不知道的是,“关雪樱”这三个字其实是一个日本的特有名词,指的是一种樱花。大正十年,知名画家桥本关雪的夫人在京都哲学之道旁种植了这种美丽的樱树,因而得名,成为京都著名的观赏景点。如果知道这一点,他或许会想得更多一些。
    关雪樱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又写了几个字:“妈妈取的。妈妈死了。”
    冯斯“哦”了一声,低声咕哝了一句“抱歉”,关雪樱摆摆手表示不介意。冯斯仔细看了看她写的字,虽说显然没有经过书法训练,一看就是小学生的字体,但每一个字都写得端正工整。这应该是一个很渴求知识的女孩子,冯斯心里微微一颤。
    “那你知不知道,村子里的人为什么要抓我?”他又问。
    关雪樱摇摇头,在纸上又写了几行字:“不知道,我帮你打听,你先休息,我要赶快回去,明天给你送吃的。”
    “谢谢你。”冯斯点点头。他想了想,从书包里摸出了一支签字笔和一个还没开封的小巧的记事本,递给关雪樱:“抱歉,我身上只带了这两样小玩意儿,送给你吧。”
    关雪樱推辞了一下,最后还是犹犹豫豫地收下了,眼瞳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关雪樱离开后,冯斯裹紧了被子,很快睡着了。虽然仍旧身处险境,不知道明天还会发生些什么凶险难测的事情,但能够找到一个真心愿意帮助他的人,已经足够让他心里生起一种难得的安宁感。
    此后的几天里,关雪樱用冯斯给她的钱在村里的杂货店买了一些面包和方便面给冯斯送来,还偷偷给他煮了几个鸡蛋。尽管还没能偷听到村民们如此如临大敌的真正原因,但关雪樱还是通过笔谈,尽可能地让冯斯了解了一些这个村子的状况。
    按照关雪樱的说法,这座山村的确是足够奇怪。从她记事起,村里就没有任何人外出打工赚钱,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也从来没有人迁居。这并不是一条明文规定,甚至不是口头上的禁令,但村里的成人们却似乎都知道并一直遵守着它。除此之外,四合村并没有限制外人到这里旅行,但他们对外来游客的态度并不好,好像压根儿不想从旅游业上面赚钱,也多次拒绝了从政府到投资者的协助旅游开发的意愿。
    除此之外,四合村已经几十年没有一个高中生了,所有的孩子要么提前辍学,要么最多按照义务教育规定的底线读完初中。至于上了年纪的人,更是有很多人完全不识字,以至于看盗版影碟都得有专人负责讲解字幕。并且,没有一个孩子是在有“外人”的学校里上学的,村里有一所学校,小学和初中混在一起,总共只有一个老师负责教授,就是解说字幕的那个老人。
    看来我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冯斯想,这个村子是故意把自己推入半封闭的境地的。如果他们不全都是遗传性精神病,那就是一定有什么特殊的目的。比如说,为了尽量减少村子被外部打扰的频率,以便保守某些代代相传的秘密……
    祖父那封信里的内容又浮现在脑海里:“记住,这并不是什么个人的事业、个人的成败荣辱,而是守望千年的家族使命,是冯家的祖辈世世代代试图完成却始终难以如愿的心结。”如今看起来,所谓的“守望千年”,还真不是夸张。
    现在只能把一切委托给关雪樱了。这个女孩看似柔弱,却十分有主见,身上有一股男人身上都少见的坚韧。她每天忙忙碌碌地包干家里的一切杂活儿,再趁着夜间溜到山上来找冯斯,给他送来食物。两人在手电筒的亮光下笔谈,同时冯斯也教会她一些新的生字生词。
    关雪樱17岁的人生,基本可以用之前她父亲辱骂她时的那几句话来概括。她是家里的头胎,父亲关锁对于生下一个女儿极度失望,所以对她动辄打骂,并且把第二胎生下的儿子智商偏低也归咎于她。勉强让她读了三年小学后,母亲去世了,关锁就不许她再读书了。她只能趁着父亲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对着一本破旧的新华字典和从邻居那里要来的旧教材自己琢磨。
    这个隐蔽的山洞,则是一次她被父亲打得太狠了,忍受不住从家里逃出去时,无意间发现的。从此,这里成了只属于她的一片小天地,在这里看书习字就不会被发现了,却没有想到,这个山洞竟意外地救了冯斯一命。
    “原来你妈妈也是在你三年级的时候去世的,我们一样啊。”冯斯油然生起一种同病相怜的亲切感,“是生病吗?”
    “有人抢节(劫)。用刀杀。”关雪樱低头写下这几个字。
    “都是死于非命……”冯斯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和关雪樱的命运里又有了一个共同点。
    又过了两天,冯斯如惯常那样在深夜里等待着关雪樱的到来。关雪樱一般会在半夜一点左右来到山洞里,但这天夜里,她却并没有准时到达。过了半个小时,过了一个小时……正当冯斯逐渐感到心焦,担心是否出了什么事的时候,洞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关雪樱急急忙忙地通过狭窄的洞口钻了进来,甚至顾不得向他打个招呼,就忙不迭地掏出作业本——冯斯送的笔和本她暂时还不敢用,以免被发现——开始在上面写字。借助手电筒的亮光,冯斯看清楚了她写的字。
    分。
    分?分离的分?一分钱两分钱的分?分子的分?
    冯斯莫名其妙,不明白关雪樱到底想要说什么。关雪樱也有些着急,冲他比画了一阵后,索性在本子上画了一个有点像包子形状的半圆形,然后在下面又写了几个字:“死人住的地方。”
    冯斯一下子明白过来。她所想要写的,并不是“分”字,而是“坟”。
    坟墓的坟。
    二
    冯斯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失去联系了。文潇岚一遍又一遍地拨打冯斯的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始终是冰冷冷的“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她想要用山区里信号不好来解释,但仔细想想,以冯斯表面上嘻嘻哈哈,实则细心谨慎的性子,怎么也得每隔一两天出村找个有信号的地方给她报报平安。
    这么一想,心里就难免有些焦虑,再加上硬着头皮帮冯斯照管微博账号也实在恶心,她很想让冯斯快点回来,至少是快点有消息。于是这一天从实习单位回来后,她开始在网上大范围搜索与双萍山有关的一切信息。上一次,她在为冯斯查找出了地名和线路之后,就没有再过问,但现在看来,这座不知名的远山似乎还藏着一些什么。
    这一搜不打紧,倒还真找出来不少相关的帖子,不过一页页地翻下去,基本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游记或者旅游贴士,其中夹杂着大量的吐槽,指责当地山民毫无发展旅游业的观念,对游客冷淡,山村条件差。
    “这个白痴……不会是拳头痒痒和当地人打架,然后被剁成肉酱了吧?”文潇岚嘟哝着。她想到何一帆肯定应当知道一些,但那个死丫头脸上天真无邪,其实守口如瓶,多半不会告诉她。
    忽然之间,一个帖子的标题映入眼帘:《朋友在双萍山四合村遇害,警方定性为意外死亡,求法律援助》。
    遇害?文潇岚心里一紧,连忙点开这个帖子,却发现这个帖子早已被删除。诡异的是,连搜索引擎的快照也被删除了。好在和技术青年宁章闻混得久了,她也知道几个存储历史旧网页的国外网站,总算在其中一个网站里找到了这个网页。那是一个长帖,发帖人对当时发生的一切,以及她自己的心理变化描述得十分详尽。一行一行地看下去之后,她忽然忍不住站起身来,关掉了宿舍的空调。
    太冷了。冷得人浑身汗毛倒竖。
    事情发生在十年前,按照那位发帖人在帖子里的描述,前往双萍山旅游的是两个女性驴友。她们的职业是自由插画师,不必每天坐班,所以空闲的时候时常搭伴出去旅游,只要背着电脑和画板就能干活。这一次,她们的目的地是双萍山。
    由于事先查找好了攻略,知道此地并非旅游热点,因此两人并不需要事先预订房间,到了那里再现找就行了。而事实上两人也没的挑,只有村长家里有多余的空房接待旅客。
    村长态度不冷不热,食宿条件很糟糕,其余村民也显得不太友好,好在附近的风景确实不错。两人住了三天,把周边的山水看了一圈,准备按计划先回县城,再去往贵州的其他景区。她们搭上了每天只有一班的长途车,回到了县里。然而当天中午,回到县城里之后,发帖人的朋友发现自己离开时忘了一样东西——随身的一块移动硬盘。这块硬盘里存储了大量的画稿和重要资料,是万万不可丢失的。
    于是她立即决定,马上回村里去找。要是晚了的话,指不定就变成小孩子放在地上踢来踢去的玩具了。只是当天已经没有公车可以搭,她在宾馆附近转悠了一阵,找到一辆黑车,好说歹说许以高价,才说动了司机带她回去。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发帖人问。
    “不必了,就是去取个东西而已,晚上就能回来。”她的朋友说。
    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发帖人拨了一晚上的电话,对方的电话却始终关机。而她当时并没有陪她的朋友一起去叫黑车,所以非但不知道车牌号,连到底是哪种车都不知道。无奈之下,第二天上午她报了警。
    警察的行动非常迅速,当天下午就给了她回应,让她完全不知所措的回应:她的朋友死了,死在那个村子里,原因是从悬崖上摔了下去。事后的官方验尸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死者身上并无其他死因。
    但她却敏感地意识到这其中大有文章,因为她的朋友只是回村里取一下移动硬盘,不可能再去闲逛两人早就看过了的风景,更何况她到达村里时应该接近天黑了。
    更让人疑惑的是,清点遗物的时候,她发现一切贵重物品都没有丢失,包括随身的现金、手机和那块移动硬盘。但朋友数码相机里的存储卡却不见了,询问警察,得到的答复是一概不知。她忽然间明白过来,朋友的出事,很可能和那张存储卡有关,而存储卡能给人造成威胁的可能性,大概只有一个:照片或者是录像。
    朋友说不定是拍到了什么危险的东西,因而被灭口了!这位发帖人得出了这样的推论。她不动声色地接受了警察的解释,拿回了朋友的遗物,在宾馆里等待着死者的父母到来。但警察离开后,她立即打开了朋友的手机后盖,取出其中的存储卡,放到读卡器里。
    ——十年前的时候,拍照手机刚刚发明出来不久,在中国大陆根本就没有风行开,甚至那会儿使用数码相机的人都并不多。但很凑巧的是,她的这位朋友偏好赶时髦,托人从香港代购了一个。所以村里人即便知道把数码相机里的存储卡取走,却也料想不到,用来打电话的手机竟然也能拍照。
    她用颤抖的手点开了存储卡,里面存放着上百张低像素的手机照片。前面几十张都是一些寻常的随拍风景图,但再往后,却突然出现了一张异乎寻常的照片。
    这张照片的角度是俯拍,大概是从悬崖上拍的,画面上可以看到村中的一片空地,空地上站满了村民,基本都是成年人。但有几个妇女的手上各自抱着一个婴儿。看上去,这是这座村子的某种集体活动。
    第二张照片则显示出村民们已经转移到了另外一个位置,看样子像是一处小山坳,但她们在旅游时并没有留意到村子附近有这样一个地方,她猜测大概是此地的入口被村民们隐蔽起来了。村民们此时站在一片密密的树林前,有序地排列成了几行,前方的似乎都是年纪大的,应该是按照辈分地位来站的。但在这张照片上,却见不到那些抱婴儿的妇女了。
    第三张照片仍然在同样的位置,只是所有人都换成了跪姿,而这张照片上终于能见到先前那些妇女了,原来她们一直被其余村民们围在正中间。从按照尊卑次序站位,到跪地匍匐,似乎是在说明着,这几张照片所记录的,是一种十分庄重的仪式。
    当然了,这前三张照片虽然有些不同寻常,却也说不上有多么不对劲儿。在我国的边远山村,各种各样古老而奇特的风俗并不罕见,理解成祭祖或者祭拜山神什么的,都无不妥。但接下来的第四张照片就有些骇人了。
    从周围的景观和人员的站立方位来判断,这第四张照片和第三张照片应该处于完全一样的位置,然而两张照片相比,却发生了一个巨大的变化:照片上那片密林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大片,露出了隐藏在密林之后的一样东西。
    一座坟墓。一座巨大的、小山一般的坟墓。由于照片像素太低,背景光线也很暗淡,基本看不清多余的细节,但隐约可以看到入口处摆放着几尊奇形怪状的雕像,至少有两人高。
    在这个看起来乏味无趣的小山村里,竟然会藏着这么一座庞大的墓葬。发帖人到这时候开始明白过来,这个村子绝对不简单,这座坟墓可能就是他们需要守护的秘密。她也猜到了,朋友一定就是因为目睹了这一场诡异的仪式,才招来了不幸。
    她定了定神,接下来看第五张照片。此时光线已经很昏暗,再加上不敢开闪光灯,照片上基本就是一团团模糊的黑影。她把照片放大,瞪大了眼睛努力辨别着,勉强可以看出人群散到了一旁,坟墓入口外成了一片空地,空地上摆放了几团小小的东西,这些东西是——婴儿!先前被女人们抱在怀里的婴儿,此刻都被放在了地上,而墓穴的入口处则多出了一团庞大的黑影。
    那团黑影到底是什么?这张照片实在看不清,于是她跳到了下一张。
    第六张照片的拍摄角度发生了改变,似乎是拍照人被什么东西所吸引了,于是冒险在悬崖上向前攀爬了一段,或者是爬到了一棵树上,总之距离现场近了不少。于是这张照片上,上一张照片中的庞大黑影略微清晰一点了。虽然还是黑乎乎的一团,但却已经勉强可以看出一些轮廓了。此外,和第五张进行对比的话,这个黑影的位置也有所改变,先前还在墓穴的入口处,现在却已经移到了靠婴儿们更近的位置。
    那是一个近似于椭圆形的物体,但并非规则的椭圆,看上去有些扁。如果不留意的话,可能会把它当成一块岩石,毕竟一张照片上是看不出任何动态的。然而,如果细看的话,会发现这个椭圆形物体的前端有什么东西在隐隐闪烁着亮光。她把照片放到最大,仔细看着那一点亮光,然后她就一把捂住自己的嘴,避免自己尖叫出声。
    ——那是一只眼睛!一只闪烁着绿莹莹的光芒的眼睛!
    全部的照片就只有这六张。再往后,既没有照片,也没有拍照人的任何音讯了。发帖人说,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赶紧回到了大城市。她认为,如果两人不是分头行动,而是都回到了村里,说不定两个人都会被杀死。
    她还觉得当地警方很可能和村民们沆瀣一气,而且除了那几张模糊的照片外,自己也没有任何证据,只好先发帖求助,征询一下网友的意见。有意思的是,和当初的冯斯一样,尽管见到了常识难以解释的怪象,她仍然拒绝相信任何怪力乱神,而是认定那个照片上露出眼睛的怪物是村民们装扮的。
    “那个村子里很可能藏着一个邪教,”她在帖子里说,“那些村民受到了邪教的控制,举行那样装神弄鬼的恐怖祭祀。”
    太天真了,文潇岚看到这里禁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位可怜的插画师,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她所遇到的到底是怎样的危险事物。不过,现在文潇岚没有多余的工夫去为旁人的命运嗟叹了,她首先担忧的是冯斯。从这个帖子的描述来看,那一团模糊不清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是冯斯一直在追查的那种和视肉比较相似的怪物,而且是一个形态相当庞大的个体。
    她进一步想到,如果那个村子里真的存在着这样一个怪物,而且是全村人膜拜的对象,那么,很可能那个山村里的所有人都是一伙的。冯斯这样大大咧咧地跑到村子里去,基本上就是羊入虎口。
    文潇岚慌忙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地名,想要查找当地区号拨打110,但马上又想到了,这个村子那么多年都没有任何负面消息传出来,想来也有对付警方的办法,搞不好还有内应,那样的话,报警可能更危险。也就是说,无论遭遇什么,现在都只能靠冯斯自己去解决问题了。
    她又想到了点什么,打开聊天工具,找到一个自己认识的业余画插画的驴友,报上了那位发帖人的网名:“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我知道这个名字,是一位还不错的插画家,但是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了。十年前,她出了车祸,被当场撞死,肇事者至今没有找到。”对方很快回答说。
    这个回答并没有出乎文潇岚的意料。她看着屏幕上那个似乎带有一只眼睛的诡异黑影,忽然间叹了口气。
    “自求多福吧,但愿你总能走狗屎运……”文潇岚喃喃地自言自语。
    三
    关雪樱一会儿写着汉字,一会儿写着拼音,偶尔还要画一幅简单的图画,或者用手势比画一下,总算是把她想要解释的东西向冯斯说清楚了。
    “村子里有一座大坟,爸爸从来不准我接近。但是村里的大人每年都会去。”关雪樱说,“那座坟好像是一个秘密,平时是藏起来的,没有外人能看到。我偷听到他们说话,说你是来找那座坟的,所以一定不能让你活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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