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格外安静的餐厅，日系原木的小长桌上，放着简单的早餐，温度刚刚好可以入口的牛奶、香糯的白米粥、流心煎蛋、一碟小菜......柴颖用汤匙将米粥慢慢地往嘴里喂，同时悄悄地观察对面坐的两兄弟，两个人都低着头，哥哥玩手机，弟弟发呆。
    等到咽下嘴中的食物，柴颖起身，原本轻盈的动作愣是惊动了两个人：萧叙和李嘉樾。
    两人的视线紧跟柴颖。
    柴颖不急不慢地重新拿出一个玻璃杯，用清水冲洗一遍，从热奶锅里盛出一杯牛奶，端着送给了李嘉樾：“小孩子要喝牛奶，才能学习好，你哥就喝水吧。”
    萧叙失笑，收回视线；双手捧住杯身的李嘉樾却久久回不了神。
    自己已经多久没有从别人手中接过一杯热牛奶了？
    自从亲生父母之间的矛盾爆发，自己在家吃早饭的日子屈指可数，就算在家也是啃前一天剩下的硬面包，那时候，自己总是在想为什么家里可以留下这么多没有用的东西，却留不下自己的妈妈呢？住进爷爷奶奶家之后，早餐就更省事了，装个几块钱去路口的早餐摊上就解决了，那里的早餐也是热的啊，油条、豆浆、豆腐脑、茶叶蛋...可为什么闻着牛奶的香醇气息，有点鼻子发酸呢？
    感觉到有人摸自己的头，李嘉樾将视线从牛奶杯上移开，看着探身过来拍他头的柴颖。
    柴颖发现这个李嘉樾并不像之前办公室老师谈起的那样不可生人接触，其实也有点呆萌，就好像现在，原本总是低垂着眼皮，刘海盖过眉毛，对谁都爱答不理，现在眼睛睁大，双眼皮的褶痕深邃，眼神亮亮的，碎碎的发梢蒙在上面，加上身上一股少年气，有点像小奶狗，柴颖好奇地问他：“你怎么不喝啊，在哪想什么？”
    萧叙闻言，也看向他。
    柴颖笑着向萧叙眨眼，声音转了腔，接着说：“你是不是上课的时候，也这样走神？”
    信号终于回归正常频道的李嘉杨听见聊学习的事，也不打听前因后果地发问李嘉樾：“你老师说的是你么？”
    柴颖看着李嘉杨皱眉的样子，有些好笑：“你都没听我们在聊什么，就这么凶！”
    看向李嘉樾：“别理他，你快喝，凉了就不好喝了，容易肚子疼。”
    “嗯。”李嘉樾抿着嘴点了点头，端起牛奶一口一口地喝，一直低着头直到喝完。
    萧叙在收拾残局，柴颖招呼李嘉杨：“嘉杨，快来沙发，我给你拿吃的。”
    李嘉杨没动，狭促地问柴颖：“嫂子，你家沙发能坐么？”
    柴颖懵懵懂懂，没有领悟到深层含义，边走边指向沙发：“能啊，在这...”
    还没说完，看见自家沙发“赤裸”着真身放在客厅中间，深蓝色的沙发内衬坦、坦、荡、荡，柴颖回想起昨夜的放纵，不自然地转了话题：“哈哈,我..忘了，沙发套被洗了，你和阿叙去书房吧，我把好吃的给你送过去。”说完，匆匆去打开书房门，站在门口躬身邀请李嘉杨。
    李嘉杨装模作样地嘱咐自己堂弟几句，放狠话让他好好学习，否则揍他，随后转着手机大大咧咧地走进书房。
    柴颖走回餐厅，路过餐桌，告诉李嘉樾把书拿出来，一会就开始，然后凑到正在洗碗的萧叙旁边，小声质问他：“沙发套呢？”
    “洗了。”
    “你洗了？”
    “不是，我送洗衣店去了。”
    “什么时候？”
    “你没醒的时候。”
    “...我知道啊，我是问..你送的时候，他们俩来了么？”
    “来了啊....啊...你家暴”萧叙看向柴颖掐着他胳膊的手。
    柴颖转着圈拧着：“你老实说，我就放你一马！”
    “你先松手。”
    “不松。”
    “你不松是吧？”萧叙轻飘飘地说完，便转头唤李嘉樾，“嘉...”
    吓得柴颖立马收手，转而杀气腾腾地说：“算你狠，等他们走了，你给我去跪触屏笔！哼！给我和李嘉杨拿吃的，你自己忙吧！”说完，走到餐桌坐下。
    李嘉樾虽说一直盯着书，其实什么也没入脑，自己仿佛又变回格格不入的那个人。
    再次回神，是听到椅子拉地的声音，抬头，便看见柴颖坐在自己对面。
    柴颖朝他微笑，目测一下桌子的宽度，觉得有点不方便，便把他的书移到自己的旁边：“来，你坐这，我能看见你做题。”
    李嘉樾木讷起来，顿顿卡卡地往后退椅子，又磨磨蹭蹭地拉开柴颖旁边的椅子，作了一番心理建设才坐下；坐下之后自己发觉更加拘谨，靠着柴颖左手的右手不知道该怎么放，缩起来写字不方便，展开就会碰到柴颖温热的手臂，进度两难。
    柴颖当然能看出李嘉樾做题的心不在焉，又看着他面前干干净净的高二选修化学课本，有点发愁，感情高二化学没听啊。柴颖伸手拿来李嘉樾前面的化学书，大拇指揽过所有书页快速抿过，新书特有的墨香味扑面而来，星星点点的笔记都没有，柴颖把书合起来放在自己桌前，了然地看着李嘉樾：“嘉樾啊，这书真干净啊。”
    李嘉樾看着柴颖的手指在封面上点来点去，没作声。
    柴颖看着他微卷的发型，突然又伸手揉了一把头发，第一次摸就觉得手感不错，发丝柔软不挠人，第二次的感觉尤甚，摸完收手，看着他：“你拿笔记本了么？我们从头开始吧，一节节学，开学应该可以学完新知识，高三复习就会轻松一点。”
    李嘉樾点头，从椅背上挂着的书包里，拿出一本崭新的笔记本。
    柴颖看着，甚是欣慰，还是有要好好学习打算的，然后又看见李嘉樾右手边的那支黑色中性笔，再次问他：“嘉樾，你还有别的颜色的笔么？”
    李嘉樾瞥了一眼自己手边的笔，摇了摇头。
    柴颖脸上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再次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等一下，我给你拿。”
    说完起身走向书房去拿自己的笔，披散在肩头的发丝微微扬起。
    站在餐厅准备小吃食的萧叙，目睹了柴颖揉男孩头发的全过程，不由地摸了摸自己头上硬硬的发茬。
    柴颖在自己十几个笔筒中，挑挑拣拣出四五种彩色签字笔、一盒荧光笔，又抽出自己囤的两盒黑色签字笔，从各种攒的礼品盒中找出最没有可爱气息的一个，装了进去；走了几步又倒回去，从柜子里又掏出几本笔记本、便利贴，又顺手从萧叙的打印机里抽出一打复印纸，自己估计双手再也拿不了多余的东西之后，回到了餐桌上。
    李嘉樾坐在餐厅里，一直盯着书房，一看见柴颖抱着一大推东西出来，就起身迎了上去。
    柴颖分给李嘉樾一点，随着他走进餐厅，一边告诉他：“我们高考的时候，都自己存着自己这一年用的笔芯，说是用的最多的人，考得也就最好，哈哈哈，我给你这些，你要快点用完，用完最后，我再给你，用的多考得好，我们这一年也算没白费！好好考，老师给你包这一年的笔芯钱！”说完，柴颖自己先笑了，把文具给李嘉樾装进书包里，补充道：“我再送你一个笔袋吧！看起来像好学生。”
    柴颖像上战场前的勇士一般，颇有范地活动脖子，将复印纸移到身前，开始给李嘉樾讲课。
    李嘉樾也认真地打开笔记本，准备做笔记；柴颖却把他的本子往后翻了一页，眼睛亮亮地告诉李嘉樾：“从这一页开始记吧，前一页写下一句你喜欢的话，激励自己！”
    李嘉樾笔尖踟蹰，在干净的纸张上留下几点笔墨：“...你有什么喜欢的话？”
    柴颖没有回答也没有反问李嘉樾，而是直接拿过他的本子，替他写上了一句话，后面还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还给李嘉樾本子之后，柴颖告诉他：“希望写下一本本子的时候，你能找到自己的信念，不需要太大，就算你写‘我希望能写满这本本子’的话，也是一种对自己的坚持。”
    “坚持从来不是一件大事，它只是一件小事。”
    李嘉樾移开了目光，定定看着扉页上那秀气规整的字体，从一撇一捺，看到句尾的落点，一滴温流好像“滴答”一声落入了被自己封存了三年的心脏之中。
    柴颖柔和的声音缓缓地传入李嘉樾的耳朵里，有点痒，却不想远离，而是想靠得在近一点。
    一直在餐厅忙碌的萧叙端来两杯花茶，一个果盘放在餐桌上，单手拂过柴颖的发尾，像是打招呼一样，走向书房，眼睛还不离柴颖；柴颖也在讲课之中分神抬头看他，冲他笑眯了眼，又低头继续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