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这人说:“我目前也在沈阳工作,但才华没人赏识,觉得自己运气很不好。刚才在网吧上网,看到你在论坛发的广告,就加qq想问问。你的佛牌店地址在哪儿?”我就将佛牌店的地址发给了他。
五六天后,方刚在大连办完给那位房地产商解降头的事,飞到沈阳桃仙机场,我因为要去地税局办事,就让他自己乘出租车来佛牌店找我,要是我还没回来,就在隔壁的美术社坐一会儿,老板和我很熟。等我办事完回去后,这老哥正坐在美术社里和大哥神侃,旁边的两名电脑操作员女孩听得入神,眼睛里都是羡慕,也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回到佛牌店,我问方刚在美术社聊什么这么起劲,他嘿嘿笑着:“为什么要告诉你?以后自己去问!我在沈阳最多只呆四五天,你小子好好安排,看怎么招待我。”
我先问了他关于泰国最近有个成都女牌商四处吃货,导致某些佛牌价格上涨的事,他说:“我知道,就是上次在龙婆丰住院的时候,我们见到的那个女牌商。不用管她,吃那么多货,就为了哄抬价格,早晚有人会收拾她的。泰国有多少牌商,大家都认识黑衣阿赞,她得罪大家,还有好果子吃吗?”
我一想也是,这种行为无异于自找倒霉。方刚躺在里屋休息,正在我考虑晚上带他去哪家洗浴中心的时候,门被推开,有个穿蓝色夹克外套的男子走进佛牌店,看年龄大概三四十岁,其貌不扬,理着平头,身后背着一个很大的、正方形的绿帆布包,很薄,似乎里面装着一张硬纸板。从陈旧的衣服来看,不像是收入不错的人,所以我也没多抬眼皮。
这人在店里转了几圈,看着我贴在墙上的那些和泰国高僧法师们的合影,还有明星戴佛牌的照片,又仔细地看了看客户反馈说有效果的qq聊天截图,看得很仔细。最后他坐在桌前,打开电脑包,从里面拿出一本书,慢慢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这本书的名字已经忘了,只记得封面没什么特色,装订也很粗糙,像地摊那种盗版书。我看了看他,没明白什么意思,还以是他是推销图书的,就说:“不好意思,我不买。”
这人笑着说:“不是让你买,是让你看。”我疑惑地问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人说:“我是个画家,这是一本画册,里面都是我的作品。你先看看吧,我手里没有几本了,所以不能送你,先借你看两天。”
我失笑:“我为什么要看?你到底来干什么?我这是佛牌店,不是图书馆,去别处推销吧。”
这人说:“我刚才跟你在qq上聊过几句,我的网名叫‘我很富有’,我姓崔……”我一听这话,我才知道他就是那个网名叫“我很富有”的网友。
我让崔先生坐在桌旁,从货架里拿出两条转运手链:“这是泰国罗勇寺庙僧侣亲手编织,再由高僧加持而成,能增加人缘和转运,三百块钱一条不讲价。”
他拿起来看了看,问:“这东西能让帮助人事业有成吗?”
第0266章 著名画家
“要是说不准,那我为什么要买这东西?”崔先生疑惑地问。
我说:“这就是个矛盾体了,泰国佛牌是特殊商品,又不是毒药,谁也不敢说他的佛牌百分之百有效果,否则谁还苦逼上班啊。都戴佛牌不就行了。这些东西都和佛法或者阴法有关,人的体质缘法不同,佩戴后的效果也不一样。”
崔先生又问:“那要是没效果,我不是白花这三百块钱了吗?”我笑着说才三百块钱而已,就算效果不明显,你又能有多大损失。
崔先生摇摇头:“我现在还是创业阶段,在没获得巨大的成功之前,一切都要省着花,不然哪对得起辛劳的父母啊,你说是不是?”
我连连点头:“你不是说在沈阳打工吗,那发工资不就有钱了。”
崔先生说:“我是在沈阳,但不是工作,而是努力搞创作。我和父母在鲁美附近租的房子,每天我都要花十几个小时用来绘画,还要去鲁美和老师学生们交流。搞文学艺术是很寂寞的,也很苦。除非成功的那一天。在你没成功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对你冷嘲热讽。但我已经搞了六年,不能半途而废,可现在还没遇到那个赏识我的伯乐。有时候父母也听信别人的坏话,会把我赶出去,我就在网吧过夜。这几天就是。”
听到他混得这么惨,我还有几分可怜,心想搞艺术的人就是不一样,几年如一日,但什么时候能出头成功,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可哪位大艺术家年轻时不是这么过来的呢?我问崔先生是怎么找到我店铺的,他说:“刚才在网吧,我上网搜索‘转运、旺事业’这几个字,就在一个淘宝店里看到你的商品。泰国佛牌这东西我不懂,但鲁美里面有些学生戴过,都是增人缘、旺事业的,说特别灵验。开始我还笑话他们。说这东西和观音有啥区别,他们说不一样,是泰国法师们制造出来的,效果特别快,戴上就管用。所以我就加了你的qq想多咨询咨询。”
我点头表示理解,这时方刚睡醒了,从里屋走出来。伸着懒腰坐在靠椅上。看到桌上的那本画册,就随手拿起来翻看。这边我和崔先生正在谈话,忽然方刚笑起来,似乎看到了什么很可笑的东西。我看了看他,方刚用手指着画册的某一页:“画得真好!”
没等我说话,崔先生高兴地问:“怎么,您是从广东来的?”方刚笑着点点头。崔先生说:“您对这本画册有什么高见?它可是得到过很多著名画家的夸奖。”
方刚失笑:“哪敢有什么他妈的高见?这种画老子上小学的时候就画得出,怎么没人给我出书呢?这上面居然还印着‘著名画家’崔成龙先生,早知道我上小学的时候就有著名画家的潜质,现在还用卖什么佛牌,哈哈哈!”
崔先生的表情从笑渐渐转为尴尬,又变成愤怒,他一把从方刚手里把画册抢过来,连方刚都愣了:“你干什么抢我的收?”
“这是我的书,不是你的!我不允许你侮辱我的绘画作品!”崔先生涨红着脸,“田老板,这人是你的朋友吗?真没素质!”
方刚哈哈大笑:“原来著名画家崔成龙先生就是你呀,幸会幸会!”我连忙打圆场劝解,将方刚推回里屋,方刚说他先出去透透气,又认真地说那本画册还没看够,让我一定把它抢回来。
回过头来,我对崔先生说:“你不要在意,他是我的好朋友,久居泰国,我这佛牌店里很多货都是他供给我的。他这人喜欢开玩笑,其实他还是很喜欢你的绘画作品的。你不也听到了吗,他还没看够,让你把画册留下。”
崔先生余怒未消:“这个转运手链也是他给你供的货吗?那我不要了。”
我连忙说:“当然不是,这是我自己住在泰国罗勇府的时候,亲自从附近寺庙请出来的。”崔先生脸色缓和了些,我说那就这个转运手链吧,我这店里最便宜就是它,最低价三百块。
崔先生点点头,我拉开电脑桌的小柜,拿出一个方形的小硬盒,刚要把转运手链放进去,崔先生忽然说:“三十行不?行的话我就要了。”说完就从口袋里往外掏钱。
我的动作顿时停住,疑惑地看着他。崔先生又说了一遍,我很不高兴,搞了半天是在耍我玩:“你当是在地摊上买鞋垫,要五块你还价五毛?少一分都不行!”我生气地把手链又放回货架上,崔先生连忙阻拦,说只是开个玩笑。我悻悻地把装手链的盒放在桌上,他面露难色:“田老板,这东西有没有可能一点儿效果也没有?”
这批转运手链,还是去年我在罗勇表哥工厂附近的一个小寺庙订制的,我出钱买五色丝线,让庙里的僧侣手工编织,再由住持龙婆加持,首批总共加持了一百条,每条贡金两百多泰铢。原本只是为了在淘宝店和佛牌店充数的,毕竟开店从价高到价低的商品都得有,以满足不同收入人群的需要。这几乎是我店里最便宜的商品了,比咬钱虎手链还便宜,仅次于百元泰铢的钱母(售价150元人民币)。
我在该手链的宝贝页面上登出不少照片,有寺庙外景的,有僧侣们编织手链的,有龙婆僧加持的,也有我和他们的合影,下面分别配上文字。虽然寺庙极小,但中国人有几个知道这是什么庙,所以令人意外的是,那一百条转运手链不到五个月就卖光了,平均两天就能卖一条,售价三百块钱人民币不讲价,能赚两百多。
所以,我后来又一次性订制了两百条,连淘宝带佛牌店,一年之后几乎没剩多少货,就只有十几条了。那座寺庙在罗勇的规模很小,去朝拜的人也不多,大多是外国人,中国人很少。只要没有中国人,寺庙的香火就旺不起来,所以才同意以这么便宜的价格接我的手链活。
至于那寺庙的龙婆僧法力如何,我根本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一条三百块钱的手链,客户也没打算真用它来转运增人缘,所以反倒没什么售后,还有不少人给我回馈说效果好之类的,也不知道是真有效果,还是碰巧。
我告诉崔先生:“一点儿效果没有那肯定不会,毕竟是泰国正庙龙婆僧加持出来的东西,只要你自身配合,努力创业,效果慢慢就出来了。”
崔先生点了点头,从兜里摸出几张皱皱巴巴的钞票,数出三张百元大钞递给我。说实话,像崔先生这么穷苦的艺术创作者,一分钱都要拆成两半花,我赚了他两百多块,还真有些不忍心。
为了把转运手链的效果发挥到最大,所以在崔先生临走的时候,我一再给他洗脑:“泰国佛牌很灵验,但记住必须配合自身的努力。以后你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打起百倍的精神,这样手链中的法力才能发挥出来。”崔先生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刚要把那本画册收起来,我一把拿过,笑着说还是留下吧,我有空也拜读一下,崔先生说没问题,但两天后要过来取,这书很抢手,早就没有了,也算是绝版。
等崔先生走后,我在电脑中记账,看到转运手链只剩下十条的库存了,心想干脆下周和方刚一道回趟泰国,先看望表哥,顺便去那座寺庙,再订制两百条转运手链。
第0267章 抽象派
出门去找方刚,发现这家伙居然又到美术社去聊天,我只听到他说什么“阴灵附身”、“女大灵”之类的话,把美术社大哥和两个女孩又给侃晕了。一看到我进来,美术社大哥连忙说:“田七,你朋友方先生真厉害啊。也不给我早介绍介绍!”
我笑着把方刚拉回来,准备带他去沈城一家著名的粤菜馆吃饭。方刚看到桌上的那本画册,立刻拿起来:“这本书给我吧,什么时候我心情不好,看了就比中彩票还他妈的高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这本画册,心想看来崔先生也许真有才华,只是没有伯乐,或者他的风格比较另类吧。
在出租车上,方刚边看画册,边不停地发出笑声,我忍不住凑过去看,见画册的某一页顶部印着《我的前半生》几个字,中央画着三个圆圈,好像是用油画笔随意画的,有圆有扁,线条特别简单潦草。下面配的文字大概意思是:“此画曾被沈阳鲁迅美术学院xxx教授大力赞赏。称已达到中国现代作品的新高度。表达了作者谦虚的自嘲和对人生的无奈,发人深省。”
“这三个圈……怎么就是我的前半生呢?”我不明白。
方刚边笑边说:“很简单嘛,是说那个崔先生的前半生只是零蛋,什么也没有!”
方刚又翻了一页,我看到题目是《看到鱼缸了吗?》。内容只有一只画得很拙劣的手掌,几乎占了整个页面。配的文字是:“被手掌挡住了,其实鱼缸就在后面,多么强有力的表达!现代人看问题只看表面,只有作者才能看得这么透彻,好作品!”
我很想笑,刚把身体移回去,又听到方刚发出一阵更夸张的怪笑,连出租车司机都侧头,还以为后面坐着精神病患者。我问:“你又笑什么?”
凑过去一看,见这页的题目是《你说是我,其实是你》,页面上画了两个互相套在一起的大圆圈。像望远镜的外圈,中央有个小黑点。配的文字是:“此画是作者对艺术嘲讽者的最大反击,表达了画家在面对讽刺时的想法。”
看了半天,这幅画我实在没懂,就问方刚,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指着画面说:“这、这画的是屁股。中间的黑点是什么你、你自己想……”
经过他的点拨,我这才明白过来,显然,崔先生平时没少被人骂,说作品就像一坨屎,于是崔先生有感而发。我也笑得不行,出租车司机忍不住问:“老弟,你们看的是什么书这么可笑啊?啥名,我也买一本去,这成天开出租太无聊了。”
我告诉他这画册是一名画家朋友借的,是绝版,你有钱也买不到,出租司机脸上露出特别遗憾的表情。我翻到版权页,见印数一栏写着“印数:200册”的字样,就知道肯定是自费印刷的,不但没有稿费,而且还得自掏腰包,倒贴给出版社钱。
翻了几页画册,我很奇怪,崔先生的作品就是这种画?不过我又想,这种画被称为抽象主义,或者叫什么“现代派”、“印象派”,不是有不少中国画家,画出来的东西和崔先生的也差不多吗?在画展上动不动就卖几十万甚至几百万,我们看不懂,不代表别人也看不懂,兴许那就叫艺术呢!
当晚我和方刚饭后去某著名ktv潇洒,玩到凌晨回到酒店。第二天中午,我俩才爬起来出去吃饭。连续两三天都是如此,那真叫个醉生梦死。其实我很好奇,方刚就算这辈子也没有再回惠州的打算,也不用单身到老吧,他为什么不在泰国找个老婆成家结婚?又一想,像方刚这么喜酒好色的人,哪个女人能接受啊,他估计也有自知之明,不想坑人家女方。
第三天晚饭后,我和方刚坐在佛牌店里,而我在qq上向同学咨询沈阳有没有新开的洗浴中心可玩。方刚手里捧着那本画册,边看边发笑,还说这本书绝对不能还给崔先生,他要带回泰国,凡是心情不好、想骂人的时候就打开看看。这时我手机响起,是崔先生给我发的短信,我边打开边说:“你看,崔先生找我了,肯定是想要回那本画册。”
打开短信一看,内容是:“田老板,那个转运手链,你还有吗?我想再戴两条。”
我没明白,问他戴这么多转运手链干啥,崔先生说:“效果好呗!刚才电视台的人给我打电话,说明天下午要来我家采访我,这可是头一次啊!”
看到这个内容,我也愣住了,转运手链真有这效果?怎么连我都不知道。我说现在库存还有十条,你要多少。崔先生回复:“我身上没那么多钱,刚才回出租房去取颜料,我爸刚从工地收工回来,又开始骂我,要赶我走。正好我妈妈在家,就给了我八百块钱,刚好够买两条手链。”
听他这么说,我心想崔先生也快四十的人了,还得朝父母要钱买东西,换成是谁也不高兴。我说可以给你快递过去,崔先生说:“要不明天你来我家给我送来吧,顺便看看记者是怎么采访我的,到时候我可以给你做个宣传,说你的转运手链管用。对了,别忘了把我的画册带来,我手里就这一本了,明天采访的时候要用。”
我心想你的想法真不错,可惜不能实现。就算你说了,电视台在播出的时候也得掐掉,能让你做这个广告?
我问方刚有没有兴趣过去看看,方刚把眼一瞪:“去!为什么不去?看看这个著名画家是怎么接受采访的。画册可以带去,但肯定不给他,我还要留着拿回泰国去开心呢!”于是我朝崔先生要了地址,约定好明天下午五点左右去他家里。
次日下午,我和方刚乘出租车按地址前往崔先生的出租房,这个司机是大东区人,对和平区尤其是南城不太熟,找了半天居然都没找到地方,只好下车来找。从繁华的商业街拐进一条胡同,又七拐八拐地按地址寻找。这是一大片棚户区,全是高高低低的平房,通道很窄,并排走两个人都费劲,这种环境在沈阳已经很少见了,看来崔先生一家为了省钱,也是够拼的。
方刚都快转晕了:“你们沈阳居然还有这样的房子,是不是被政府忘了?高楼大厦拐过去就是这种地方,天堂和地狱吗?”我笑着说棚户区难免存在,得找到愿意出钱的开发商不是。
在棚户区里转来转去,很多平房已经没有门牌号,好不容易找到和崔先生地址最接近的门牌号码,向一个坐在门口收拾废品的老大爷打听,问附近有没有一位姓崔的画家。那老大爷指了指斜对面,告诉我们左转后再右转,看到哪户门上贴着画有大苹果的画,那就是了。
跑断腿不如勤勤嘴,很快我和方刚就找到了,门上贴了张大红纸,上面用黑笔画着一个大苹果。其实如果不是那位老大爷指点,我和方刚根本没看出这是苹果,还以为是顶部插着牙签的土豆。
敲了半天门,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走出来,看起来能有六十开外了,神色疲惫。我问崔画家在不在,中年妇女眼睛放光:“我是他妈,你们是电视台的记者吧,咋没看到摄像机呢?”
我连忙解释说不是,是崔画家让我来找他有事。
第0268章 电视台的采访
中年妇女有些失望,又问我们有什么事,我心想崔家这么穷,还是先别说实话了,就说是绘画上的事。中年妇女把我和方刚让进屋,这屋低矮昏暗。方刚还没坐下就又走出去,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晒太阳。中年妇女有些尴尬,又倒了两杯开水递给我们。
给崔先生发短信,他说已经从鲁美往回赶,最多二十分钟就到家。果然,不多时崔先生回来了,背着画夹子。看到我和方刚坐在门口,崔先生连忙迎上来,问为什么没进屋里坐,我推说外面凉快。崔先生母亲走出来帮儿子取下画夹,我掏出两个装着转运手链的小硬盒,崔先生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打开看后直接把手链套在手腕上,又数了六百块钱给我。
“这是买的啥东西啊?”崔先生母亲看到我们的交易,就问。
崔先生激动地说:“妈,我很快就要成名了。这六年你没白养我。我爸也骂了我六年,很快我就会证明给他看,我到底是天才,还是他嘴里的废物啃老族!”
崔先生母亲说:“你这话说了不止几百遍了。”崔先生还要说什么,手机响起。他边接边往外走,没几分钟又返回来,后面还跟了两个人,一个拎着摄像机,另一个是戴眼镜的年轻姑娘,手里拿着带线的话筒,看上去应该是记者。
记者问在哪里开始采访,崔先生说屋里光线暗,就在门口吧。崔先生的母亲走出屋,可能是首次看到记者,显得很紧张和拘束,拢了拢头发,又进屋换了件看起来干净些的上衣。这时。有位中年男子推着自行车从狭窄的胡同经过,看到崔先生和他母亲,中年男子满脸疑惑,将自行车停在隔壁门口,看来是崔先生的邻居。崔先生的母亲和他打了个招呼,那中年男子低声问:“你儿子咋又回来了?”
“啊,电视台的来采访他。”崔先生母亲脸上堆着笑。那中年男子看了看记者和摄像师。掏钥匙开门进屋去了。摄像师把机器扛起来开始录,记者面对着他说:“我们今天要采访的主角,是一位特殊的画家。”
崔先生微笑着站在记者面前,记者问了几个问题,崔先生回答得都很得体。记者又问:“您说自己出版过一本画册,很受欢迎,能给我们看看吗?”崔先生连忙从方刚手里把画册拿过去递给记者,记者先翻看了几页,忍不住笑出来。
崔先生不快地说:“这都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代表作,你知道有多少著名画家和教授都点评过吗?”
记者强忍着笑容,用手指着画册的其中一页,让摄像师拉近镜头给特写:“大家能看清楚吗,这幅画叫《猪也有梦》,上面只画了一个大圈和一个小圈,小圈上有两个小黑点,大圈外边还有三个小气泡。从介绍文字来看,这幅画得到过中央美院副院长的高度赞扬。崔先生,您能给我们讲解一下吗?”
崔先生说:“我就是想表示这世界上无论人、猪还是什么生物,都是有自己的梦想的,只要你去坚持就行。这幅作品创作于2003年,当时整整花了我四个月时间,才在某一天灵感大发的时候,挥笔绘成。我坐火车去北京,在中央美院见到了副院长,他非常喜欢我这幅画,还说完全可以拿到法国巴黎去办画展。”
摄像师的身体一颤一颤地,显然也在笑,只是没发出声音。胡同两旁渐渐来了一些人围观,对着这几个人指指点点。记者又问:“听人说您在家里创作了六年,这六年您是靠什么生活?”
崔先生说:“主要是我母亲打工赚的钱。”
“也就是说,您今年马上就四十岁了,既没成家也没工作,但还仍然让父母来养,是吗?”记者问。崔先生微笑着点点头。
记者不解地问:“您觉得这是很光荣的事吗?”
崔先生说:“是的,我有一个伟大的母亲,为了协助我实现梦想,她从不埋怨我,一直默默地在背后支持我。她每个月只赚一千块钱,却悄悄把其中的八百块都给了我,让我去买画纸和颜料。”
记者问:“为什么要悄悄地给?”
崔先生说:“因为我父亲不理解我,不同意我的绘画事业。还总骂我和讽刺我,说我没出息,这么大了还啃老。”
记者问:“那您觉得自己是啃老族吗?”
崔先生说:“当然不是,我早晚是会成功的,到时候财富和名誉滚滚来,我父母也能过上好日子。”
记者不解地说:“可就凭您的这些画,能成功吗?”崔先生说怎么不能,在国际上获大奖、拍出天价的都是现代派的绘画作品,而且不见得比他的有才气。听到这里,我总算明白了,这位崔先生和之前住在沈阳郊区蒲河乡的那位客户王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两人都自以为有才但又生不逢时,长年不工作在家里啃老,却又不承认。
记者问:“您是喀左人,为了绘画出名,来到沈阳租住条件这么差的地方,有没有觉得日子过得太穷太苦?”
崔先生微笑:“当然不会。我已经习惯了清贫,再说,并不是有钱才叫富,我的人生格言就是,今天我是笑话,明天我是奇迹。拥有金钱固然成功,但才华和健康也是一种富有!”
这时,记者看到了畏畏缩缩站在门口的崔母,又走到她面前:“您是崔先生的母亲吧,您今年多大了?”
崔母手脚局促,说:“六十四了。”记者问她做什么工作,崔母说:“我在附近一家四星级酒店的厨房给人打下手。”记者问每月有多少钱,她说大概一千左右。记者问这么大年纪,能干得动吗?崔母叹了口气:“人一老还真不中用,昨天地太滑,我就摔了两跤,正巧被厨师长看见,要报告给经理,我好说歹说求他,最后他没去报告。估计我也干不长,因为他们都嫌我年纪大,怕我摔伤讹他们。要不是当初我说自己五十多岁,身份证又丢了,连工作都难找。”
记者面带同情之色,又问:“您都退休的年纪了,还要出去打工养活年近四十的儿子,就没有怨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