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可现在……顾二老爷不在了,就连他唯一的儿子他都没保住……
    顾诚之呆愣了一会儿便回过了神,转身看到皇上看着他的眼神中带着伤感,他轻声唤了一声:“皇上。”
    皇上眨了眨眼,将眼中的情绪收了回去,再看向顾诚之时却带上些许慈爱,“朕已经派人去了南行山,让他们把鹤归道长带回来,那卦象朕是不信的,但现在传的沸沸扬扬,总要从根源处掐死比较好。”
    顾诚之想了一下,也点头道:“这样也好。”如果鹤归道长能推翻之前的卦象那自然是好,若是他还坚持那个卦象……
    “他会改口的。”皇上说的很平静,顾诚之能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也能想到,不管用什么方法,他都会让他改口的。
    顾诚之轻笑着作了一个揖,口中还道:“那便多谢皇上了。”
    “你呀!”皇上见他这样也是笑了,笑过之后却突然问道:“你可曾怪过朕?”
    “皇上何出此言?”顾诚之是真惊讶,可看到皇上的神情便明白了过来,皇上是真的拿顾二老爷当朋友,可现在顾二老爷死了……
    “皇上多虑了。”顾诚之面对顾家人时,胸中会出现无法宣泄的怒火,可对着皇上不会,“皇上从未有任何对不起我爹、对不起我的地方,自然也说不上什么怪不怪。忠君、爱国,这是祖父在世时便一直言传身教的,我爹从未怪过您,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我自然也是一样,不然也不会去边关,哪怕我战死在那里,也只会觉得我对得起祖父、对得起我爹、也对得起您!”
    皇上自然能听出这话是真是假,顾诚之和他爹一样,都喜欢说这种平淡无奇却会感人肺腑的话。现在听到顾诚之这样说,他心中也能轻松许多。
    “士为知己者死,我爹就算不是为了皇上,只为了那个赏识他、认他为友、让他能一展抱负的人,他也会心甘情愿的去那一趟。所以,皇上可以不必自责。”顾诚之知道顾二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知道他会怎样去想,所以他从来就没有怪过皇上。
    他会怪罪的只有那些对顾二老爷动手的人,只有那些伤害他重视之人的人,只有那些想把他打进深渊的人。
    皇上见他如此说便呆了一下,随后闭上了双眼,等了好一会儿才睁开,“行了,你在宫中也呆了有一会儿了,回去吧。”
    “是。”顾诚之看得出皇上的心结已经解开了许多,剩下的就只能他自己想开才行,现在应该是想要一个人呆一会儿。
    顾诚之行了礼之后便要离开,却又听皇上道:“你有空也来看看朕,顾家那边不用管他们,有事朕给你担着。”
    “是,诚之明白。”顾诚之笑着应道,之后便跟着小太监离开了。
    顾诚之走后,皇上看向了朱公公,朱公公把去顾府之后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皇上听后便是一声冷笑,“蠢货!”
    朱公公低着头,不再言语。
    小太监带着顾诚之往外走,口中还道:“三爷不必担心,皇上很看重您的。”
    顾诚之笑着点头,他也知道皇上是看重他,可他也没有忘记那个人是皇上。
    皇上这次之所以会生那么大的气,有顾二老爷的原因,也有他的原因,但更多的却是皇权被人侵犯。
    他不否认皇上对他的赏识和看重,但他首先是个皇帝,其次是位上司,然后才是一个疼爱他的长辈。
    顾二老爷出京帮皇上办事,结果却是被人杀害了,他情愿让人远赴千里把东西交给自己的儿子也不敢让人带着回京,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而出事之后便散布开来的谣言、顾二太太的死、以及鹤归道长的卦象,每一件事都在挑战着皇上的神经。
    只能说顾大老爷是真的点背加踩雷,皇上刚发话说卦象不可信,他就冲上来狠抽了皇上一耳光。这巴掌打得够疼够狠,直接把皇上的脸都打肿了。
    皇上从来都不是圣母,被臣子一耳光抽在脸上,不扒层皮回去都对不起他做了那么多年的皇位。至于为什么是顾家而不是楚家,那只能说皇上和顾大老爷熟呀,就是熟人打的才最疼。
    当然,这其中也有为顾诚之考虑过,若是这婚事真的没办法解除……那皇上动了楚家的人,以后他在楚家搞不好会受气,虽然他不是会受气的性格,但皇上还是为他忍下了这口气。
    皇上对他,是真的很好……顾诚之心里想着,人已经到了皇城外。
    “顾三爷慢走,小的这就回去了。”小太监笑着对他行了个礼。
    顾诚之也是颔首笑道:“劳烦公公了。”
    小太监也点了下头便转身回去,心里还想着:难怪他们都喜欢和顾三爷说话,这气度、这规矩,哪怕是说话的语气都让人觉得舒服。
    出了皇城,顾诚之突然生出了一瞬间的茫然,不知该去往何方,他就像是一叶扁舟在水中游荡,却始终找不到可以停靠的岸边。家不像家,亲人不像亲人,他还能去哪里呢……
    失神也只是一瞬间的事,顾诚之脚步都未曾停顿的往前走着,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第9章 道长进京
    时至五月下旬,天却一直没有放晴,空中总是飘着厚厚的云层,可就是不见下雨。
    顾诚之坐在书房里,眼睛虽然是盯着手中的书,可心思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昨天皇上派人给他传话,说是去南行山的一行人今天便会进京,若说他不在意,那肯定是骗人的。
    生于书香世家,本应是走科举一途,可他偏偏跑到边关去参了军,就是因为无论文武,他都能走出一条光明大道。可现在,他的前程仕途几乎断绝,还是他的亲人亲自下的手。
    而此时,他唯一的希望便只有鹤归道长改口说之前的卦象是假的,只有这样才能毁掉坚持这桩亲事的唯一理由……可鹤归道长真的会改口吗?
    不是他不信皇上的话,只是这卦象本身就有些问题,他总觉得这卦象不是那些人做的手脚。最开始是因为太过气愤而忽略掉了,可现在冷静的一想便能发现这里面存在着的不寻常……
    顾诚之轻叹一声,将手中的书丢到了桌子上,反正也看不进去,逼着自己也没什么意思。
    书房外突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顾诚之扭头看去,却是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
    那两人的神情都有些凝重,疾步走进了书房,对着顾诚之行了一礼,然后回道:“三爷,去南行山的人已经进京,鹤归道长也被送进了皇城。”
    进来这两人名为杨云、王辉,都是顾诚之在边关时收的副手,虽然武艺不行,但是处理文件资料却很是不错。顾诚之回京时,两人也一同随行,本想着是回来帮把手的,谁知会摊上这么些个情况。
    杨云是个长相普通,年纪将近三十的高大壮汉,而王辉则是一个长相有些俊俏,刚刚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
    “说吧,还有什么?”顾诚之看他们的脸色便知带回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但这些事情早晚都要知道,从自己人口中听到总比从外人口中听到要好。
    那两人对视一眼后,由杨云率先答道:“三爷,我们问过了一些没进宫的人,他们说鹤归道长听到皇上宣他进宫时表现得很平静,之后也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把南行山的事物都安排妥当,随后便跟着他们进京了。”
    然后又由王辉接道:“有人在路上问过鹤归道长那卦象是真是假,可鹤归道长却说他从不作假,若是带回京中的是他卜算的那一卦,那便是真的,若是中间被掉了包,那便是假的。随行的人听了这话,也都不敢再问了。”
    顾诚之微皱起眉,琢磨了一下这话的意思,然后问道:“你们觉得这鹤归道长是什么意思?你们觉得,他是想要说什么?”
    杨云和王辉都低着头不说话,这鹤归道长摆明了是再说有人盯着他卜算的卦象,至于卦象的真假却只有进了京、见了皇上才能知道了。
    顾诚之神色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便看向了窗外,目光游离了一会儿才道:“或许……我真的要准备成亲了……”他的语气平静,声音里没有不满、也没有气愤,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站着的两人顿时抬起头看着他,见他神色平静,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有王辉开了口:“或许,或许没那么严重……”
    “这话,你信?”顾诚之瞟了他一眼道:“我之前就一直奇怪,他们想要对付我的话,只要让那卦象说我是什么凶星煞神、邪魔附体之类,或是说这些个天灾都是我带来的,那皇上就算再看重我也会心中生疑。弄个什么姻缘天成,契定生死的卦象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除了给我添堵、想要把我困在后院以外,还能做什么。”
    “现在看来,确实是有人去找过鹤归道长,不过他应该是在之前便卜好了卦。而那些人看过之后大概觉得断了我的仕途,让我嫁到别人家,比杀了我更好,所以这卦才一直没有被人换走。”顾诚之顿了一下又道:“搞不好我还应该去道一声谢,至少留了我一条命在。”说道最后一句时,语气终于是带上了一丝嘲讽。
    可他们却都听出了心酸,作为一个有能力、前途一片光明的男人,让他嫁人有时候是真的比死还要残忍。
    顾诚之又呆了一会儿,然后对那两人道:“你们也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杨云和王辉沉默了一瞬,对着他又是一礼,便出了书房,把空间都留给了那个需要安静的人。
    书房中寂静无声,顾诚之靠在椅背上,仰着头看着屋顶。不过是几年的功夫,所有的东西都像似错位了一样,让他觉得都是那样的陌生。
    他一直觉得他很聪明、很厉害,论读书,他的天赋能让大儒都为之称赞,论武艺,就连边关主将都对他赞不绝口。他一路顺风顺水的活到18岁,却好似把运气全部用尽了一样,爹死了、娘也死了,而他却要嫁给一个男人……
    不是不生气、也不是不难过,只是还有那么多人盯着他看,哪怕是死,也不能让那些人看他的笑话。身为男子却要嫁与他人,这本身就够丢人的,可他不能为此就弯下背脊,否则,他一辈子也不能再站起来了。
    在皇城东宫的书房里,皇上转了一圈又一圈,脸上挂满了烦躁。
    而旁边的椅子上却坐着一个人,20岁左右的年纪,面容俊秀,气质沉稳,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好似大病初愈一般。这个人便是皇上的嫡长子,也就是当朝太子——晋容。
    “父皇,您还是歇一会儿吧,别再转了。”晋容语气轻缓的道。
    皇上看了他一眼,神情缓和了些许,可还是觉得烦躁得心焦,他叹了口气,转身坐到旁边的榻上。
    “鹤归道长那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晋容认真的问道。
    “有办法的话朕至于这么生气吗!”一提起这事,皇上的火气便会往上窜,“朕都说过了,只要他肯去说那卦象是假的、被人调包了,他想要什么朕都会给他!可他就是梗着脖子不答应!刀都架到他脖子上了,他都不改口!还不能真把人给宰了,朕都快被他给气死了!”
    整个京城的人几乎都在盯着鹤归道长,这人前脚进了宫,后脚就死了,这不是摆明了告诉众人这卦象有问题嘛!
    晋容皱着眉思索着,这个鹤归道长为什么就是不肯改口呢?难不成卦象是真的?他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踢了出去,“父皇,那现在怎么办?这件事已经不好再拖下去了。”
    从卦象出来到鹤归道长进京,中间过去了十多天的时间,外面的百姓议论纷纷,已经不能在靠引导舆论把事情压下来了。
    再等下去,不管卦象是否为真,顾诚之的名声就该彻底被毁了,到时候不管他嫁是不嫁,引来天灾的名头肯定都会被扣到他的头上。
    皇上咬着牙,在心里骂了无数遍,可就是想不出办法来,晋容能想到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想不到。就是因为知道顾诚之的处境堪忧,他才会对顾大老爷发那么大的火。
    若是还没有定亲,那一切都好说,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楚顾两家定了亲,外面还有那些人在盯着,鹤归道长若是出了事,都不用第二天,谣言肯定会满天飞起。
    那些百姓不会去想顾诚之在边关为朝廷做了多少事,他们只会觉得他就是个自私自利、不顾百姓、不顾国家、任由天灾肆虐却不阻止的小人。
    “南行山几十年都没出来蹦跶过,这次出来捣什么乱!”皇上想了半天都没想到办法,只觉得心塞的要命。
    南行山上的道观在大晋朝建立之前便已经有了,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立的。
    大晋朝的开国皇帝在幼年时曾被南行山的道长救过一命,那位道长说他是帝星降世,而等他当了皇帝之后,便想封赏南行山,但却被拒绝了。南行山是不想和朝廷有太多的牵扯,但也从未拒绝过皇帝派人去求卦。
    从开国皇帝之后,偶尔有大事发生之时,皇帝都会派人去南行山求上一卦,而卦象多半都能帮忙解决问题。
    南行山虽然会对朝廷有一些影响,但皇帝们却约定俗成般的不去管他们,而那些道士也是识趣,从来不会跳出来胡言乱语。
    “破天机,断人世”——这是某一位观主所提的字,现还挂在南行山道观的正殿大厅中。那位观主说过:窥得天机会削减人间气运,也让皇帝不要总是去求卦问仙,多为百姓做些实事比求得的卦象有用,此后的南行山便慢慢沉寂了下去。
    上一次派人去南行山卜卦还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结果这次求到的却是这么个卦象。
    晋容可不觉得事情会这样便算了,即使当时皇上没有派人去南行山,这卦象也有可能会被传进京中。从钦天监跳出来的那刻起,他们便比别人慢了一步,所以才落到这被动挨打的地步。
    就在此时,一个小太监跑到了书房外,说是有要事求见。
    被皇上叫进书房之后,小太监直接跪到地上,连忙道:“皇上,秦阁老求见。”
    “何事求见?”皇上皱着眉问道,他现在烦的不想管事,若是不那么重要便打算往后推推再说。
    “奉天省近日连降大雪冰雹,致使田间种植的粮食作物大量受损,折子现已递到户部,只等皇上查阅批奏。”
    第10章 妥协
    在皇城的御花园中,皇上坐在亭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往水里投食。
    这两天他很烦,不是一般的烦,自从鹤归道长进京,不,应该说是自从钦天监跳出来之后他就没有顺心过。现在奉天省又是大雪又是冰雹,下面的官员又开始新一轮的各种上折子,这次矛头是直指顾诚之……真是不能更烦!
    鹤归道长现在还在皇城里呆着,皇上也不敢放他出去,只是一日派人去个五六遍,威逼利诱轮番上,就差派酷吏去严刑逼供了,可都这样了,那位鹤归道长依然坚守阵地,死不改口……皇上的心很塞……
    等喂到水里的鱼都快要翻肚时,皇上终于拍着手站了起来,陈公公连忙上前递了帕子,看着皇上擦了手后,小心翼翼的问道:“皇上可是要回乾清宫?”
    皇上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投向水中,等了一会儿才道:“去慈宁宫。”
    “是。”陈公公低头应是,便退下去安排。
    对于皇上的到来,太后自然是很高兴的,这几天前朝事忙,她已经有好多天没见到儿子了。现在看到了人便拉着他前前后后的看了一遍,没胖也没瘦,就是眉心的那抹烦躁是怎样都掩饰不住的。
    太后很是忧心的问道:“前朝的事有那么难办吗?看你都瘦了一圈了!”对太后来说,皇上只要是心烦心焦头疼了,那没瘦也是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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