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孟棋楠耸耸肩:“那又如何?他们是命不好自己倒霉,这个皇位注定是你的就只能是你的,你依旧是天之骄子。”
    “别装糊涂了,朕不信你猜不到。”卫昇对她的安慰毫不领情,固执撕开了陈年往事的血腥难堪,“那匹大宛良驹是献贡给先帝的寿礼,性情极烈,我对三哥说如果谁驯服了马儿,父皇一定很高兴……呵,我只是那么随口一说……知不知道朕当时多大?五岁,仅有五岁!五岁的孩子便有如此心机,大概是个怪物罢。”
    他的拳头越攥越紧:“还有废太子,先帝有意留其性命,朕便给阵前将军递了句话——沙场无情,刀剑无眼……”
    如今光鲜亮丽的天子,说是最狠毒的恶鬼也不为过。他的脚踩着兄弟的白骨,他的掌沾满手足的鲜血,是累累冤魂叠起形成踏脚石,让他登上王座。这一切多么理所当然,可是孟棋楠只看见他故作无谓的哀恸。
    “表叔公,”她走上去抱住他,安抚婴孩般拍着他的背脊,“别难过。”
    卫昇没有回应她的拥抱,定定站着:“朕不难过,出生如此,便注定了要走这样你死我亡的路。只是一个人走太久有些寂寞,大概……”他顿了顿,这才抬手抚上她的后脑,“朕会希望有个人能陪着。”
    这个位置太危险,这个朝堂的局势瞬息万变,所以他不能承认自己动情,也不能堂而皇之给出一个天长地久的承诺。这般隐晦而含蓄的剖白,是他唯一能给她的东西。
    同样是当皇帝,寡人怎么觉得表叔公格外命苦呢?每天提防着死对头,跟大臣们明枪暗箭,和嫔妃们斗智斗勇……连心上人也不敢经常睡!太悲催了!
    在这本该心跳噗通小脸通红的时刻,孟棋楠却神游天外,想着无关紧要的事。她没有深究卫昇话里的含意,随口就安慰他:“不是有我陪你嘛。”
    这句话被卫昇视作她的回应与承诺。他微微地笑:“朕出生在黎明时分,所以朕名为昇。东阳跃海引清澜,便又取字东澜。孟棋楠,朕准你在私下喊朕的名字。”
    诶?孟棋楠连忙拒绝:“不不不,我不能直呼您的名字,这样太没有礼貌了。”
    您是寡人的表叔公啊,是爷爷辈儿的老人家!
    卫昇立即把脸一沉:“朕叫你喊你就喊!”
    孟棋楠打了个颤,讪讪道:“东澜……好别扭啊,我还是最喜欢叫你表叔公怎么办?”扬起脸一副无辜状。
    卫昇想想还是妥协了:“……算了,你喜欢怎么就怎么罢,调皮的小狐狸。”他伸手在她鼻尖上一刮,眼里盛满了朝阳的光彩,“看,太阳出来了。”
    不知是阳光太刺眼还是他的眼神太灼人,孟棋楠只觉得目眩头晕。
    “微臣求见皇上。”
    这样美好的时刻被一道不识时务的声音打断,卫昇和孟棋楠纷纷转过头,看见麦田中央一抹身影,漂亮得扎眼。
    孟棋楠高兴地冲他招手:“苏公子,过来呀。”
    苏扶桑这才靠近二人,下跪问安。卫昇刚才得到孟棋楠一句陪着的承诺,心情还算不错,也就没找他的茬,只是问:“扶桑来此何事?”
    苏扶桑恭谨道:“微臣等候陛下旨意。”
    “什么?”卫昇下意识就问。
    苏扶桑看着他一副明显不记得的样子,微微一叹,出言提醒:“就是子渊……”
    孟棋楠真是替卫昇羞愧。表叔公您不能这样儿啊,用完了别人就弃之如履,扶桑花儿昨夜差点失身了好吗?
    她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哦臣妾记起来了!皇上答应了破格让子渊参加考试的,还说今早就下旨呢。”
    你们俩一唱一和,当朕是死的吗!
    卫昇瞪了两人一眼,却还是卖给孟棋楠几分颜面,终于金口一开,允了苏扶桑:“自己去找温澄海,就说朕答应了。不过你记着,那小奴若是落榜,朕不会再帮下一次。”
    苏扶桑感恩戴德:“微臣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吧,回去了。”
    卫昇臭着一张脸,牵起孟棋楠的手就往回走。苏扶桑站起来,规规矩矩跟在两人身后。孟棋楠回头看他,只见他曼妙的丹凤眼噙着浅浅的笑,格外迷人。苏扶桑也看见她在盯着自己,遂张嘴比着口型,悄然道谢。
    孟棋楠心里美滋滋的。原来助人为乐感觉这么好呀。
    “爱妃,”卫昇突然出声,只因瞥见了二人的眉来眼去,又开始气得肝疼,“你猜猜昨日黄文轩是不是真的对苏卿家意图不轨?”
    表叔公您又在人伤口上撒盐了,男人大丈夫不能老这么卑鄙呀!虽然孟棋楠想是这么想,但还是很好奇昨夜的设局,思忖片刻便道:“昨天苏太医不是给黄文轩看病嘛,他长得这么美……美好,黄文轩见色起意了,于是晚上去营帐偷袭。正好被守株待兔的谢小侯逮个正着。”
    卫昇讽道:“你以为黄文轩是某人,见到好看的就会扑上去?”说完瞪着苏扶桑,意思要他主动坦白自毁形象。
    苏扶桑脸上挂着羞涩,一五一十道出:“其实是微臣在他的酒散药方中动了手脚,他用药之后便会心神躁动,欲|火难消……加之微臣言语上再稍作暗示,他便入局了。”
    卫昇适时地出言打击:“没想到精通医道还有这层用处啊。”给男人下媋药的人,朕看你孟棋楠小狐狸还喜不喜欢!
    “苏太医不必自责,反正你也不是头一个给黄文轩下药的人。”孟棋楠眯起眼笑,“你不想想好端端的他怎么就腹痛呢?不早不晚的,刚要去行宫就犯病了,若说不是人为谁信啊。皇上您看呢?”
    朕就知道你是只小狐狸,高兴了就装糊涂,不高兴了就专门扫朕的面子!
    卫昇气她处处维护苏扶桑,可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干脆把所有东西往谢小侯身上一推:“朕把事情交给谢安平,朕只要结果,他怎么做的就管不着了。”
    苏扶桑也帮卫昇说好话:“正是谢大人让微臣动的手脚,他才是计划之人。”
    敢欺负寡人家的扶桑花,人面兽心的小侯爷,看寡人怎么整死你!
    说着说着,几人已经走回队伍当中,孟棋楠正要转身回自己的飞檐马车,顿时瞥见一名女子等候在金辂旁边。定睛一看,不正是黄府少奶奶薛菡萏吗?
    “表叔公,人家向你讨赏来了。”孟棋楠凑到卫昇耳畔悄悄说了一句,“为了你居然连公爹夫君也能出卖,可真是情深意长啊。”
    卫昇低眉笑道:“不想多管一只母鸡的话,就趁早把她打发走。爱妃,交给你了。”言罢他就喊人叫来几位臣子,以商量国事为由,把孟棋楠和薛菡萏晾在一旁,走了。
    见识过昨晚薛菡萏发飙的样子,孟棋楠觉得这是只综合了淑妃战斗力和德妃心机的威猛母鸡。虽然不知道卫昇许诺过她什么,但一想起她若是进宫,自己这个纪婕妤的挡箭牌不知又会中多少暗箭。
    虽然表叔公这个人说话不中听,但他还真没说错,此女不能留。
    “臣妇拜见贤妃娘娘,娘娘万福。”孟棋楠神思恍惚中,薛菡萏已经过来行礼,一举一动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孟棋楠赶紧笑呵呵虚扶一把:“薛姑娘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正巧这时谢安平才从京城大狱回来,欲向卫昇回话,刚好撞见两个女人在一起。谢小侯眉毛挑挑:哟呵,姑娘都喊上了,贤妃这是想干嘛?
    谢安平都看见了孟棋楠,孟棋楠岂会没瞅见他?只见她眼珠一转,忽然大声唤道:“谢大人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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