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节

    他又是这方面的行家,武梁便也想和他探讨一下。
    程向腾显然有交待,于是红茶绿茶当道,又将陶远逸拦了几回。
    惹得武梁生了气,问她们是谁,什么资格一直当她的家作她的主?她冷脸的时候还是很唬人的,红茶绿茶便不敢再擅动。
    ——大概经历了这惊心动魄的受伤养伤,大家都有些沉不住气。尤其陶远逸,一方面希望武梁和程向腾的关系还够稳固,程向腾会越发舍不得放弃武梁。一方面又担心他们太稳固了,让他的求亲没了希望,那他前期的投资,包括感情上和金钱上,就都泡汤了。
    所以他见了武梁,问过两句病情,就直奔主题问她考虑得如何。
    武梁当然拖字诀。说她前段时间生死徘徊间,实在顾不上,得让她再好好想想。
    这个回答让陶远逸非常的满意。顾不上和拒绝当然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至少说明到目前为止,大家的关系都没有变化。
    他是明白人,并且思路和武梁很有一拼,又有上一间店的合作经验,他马上就知道武梁为什么拖着他。空口白话的承诺没用,她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呢。
    当然虽然成衣店是他陶远逸全额投资的,但武梁的那部分,是以欠债的形式入股的,又不是真的白要他的。如果求亲不成茶引不成,他手里还有武梁的欠条呢,他也不会亏。
    所以陶远逸相当积极,后来的谈话让武梁也满意无比,只觉得这位真的是太解风情太上道了。
    她说养伤最难受的不是痛而是闷,他就说等她伤好些可以一起去江南转转。她说要换季了成衣店该有生意做了恐怕走不开,他说正好可以趁这时节一路将分店开起来,象她从前设望的那样。她说可惜她手头没有现银,他说他有算借她的……
    好吧,既然如此么,不去江南一趟岂不辜负这大好□□?
    所以陶远逸一走,武梁就约见镖局镖师和马车行老板,开始默默准备这趟早就计划中的远行。
    改天程向腾过来探望武梁的时候,当然也受到了陶远逸同样的待遇:被红茶绿茶拦了。
    两个丫头挺委屈,给程向腾说是掌柜的死命令啊,她们不好不遵啊。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拦不住,程向腾仍然进了左院,只是心里却很不好受。前几天两人还好好的啊,怎么几天功夫再来就变了脸了?
    程向腾觉得可能是小唐氏,那女人说是遣人来问侯武梁的,没准遣来的人就顺便问侯了她全家……
    程侯爷心里默默给小唐氏算上一笔,但自己被拦了,心里多少也有些负气,进了左院提起陶远逸时,自然忍不住的不快。
    “虽说我相信你,但你也要注意些,不能和什么人都来往。要知道毕竟人言可畏,白白被传出些难听的去有什么好。”程向腾忍量让语气还算轻淡,谆谆教导式道。
    武梁那时正躺在床上歇着,听着这话很不顺耳。
    “我是想注意来着,但侯爷肯听吗?你这么明晃晃想来就来登堂入室的,难道能传出什么好听的来吗?你这不是明知故犯吗?”
    程向腾说陶远逸呢,不小心引火上身了,颇觉得武梁有些乱打一耙之感。
    “妩儿,我们的关系,还怕别人说吗?回头等你一回府……”看武梁开始蹙眉横目的,便马上改了口,忍耐道,“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吗?咱不生气不生气,大夫说你不能动气。不想回府呢就先住外面,想做生意呢就继续做着,想怎么样都听你的……”
    边说边翻身上床,只管平躺在她身侧,叹息道:“妩儿,我也累得很……”
    武梁看着程向腾无语。没关系你还往床上躺?这随便到了什么地步了?好想把他踹下去啊。
    当然她是踹不动的,她胸口还痛呢。并且貌似只有她一人生气,旁人都不觉得。比如芦花同学,竟然抿着嘴儿偷笑,然后扭身丢下她出去了。
    武梁想,真的必须得跟他好好谈谈了。
    结果她思忖着还没开口,程向腾倒说话了,“妩儿,咱们说说话呗。”心里烦乱,躺着却睡不着。
    想起陶远逸,又是一阵不爽。
    那陶远逸有什么好的,不过一介商贾。京城里大家给他面子,不过是陶家多方和裕亲王结交,得了裕亲王青眼罢了。皇家的闲散宗室也需要经济收入,却又不好与民争利明目张胆地做生意,于是生财手段也是花样翻新,和下面的大商家结交,是相当便利的法子之一。
    无非我有身份地位可以让你狐假虎威,于是你给我各种孝敬,大家稳稳地合作。只要不犯什么大事儿,寻常也没什么人敢来瞎招惹而已。
    只是也仅限于此而已,象陶远逸,如今他想要茶引,裕亲王帮不上手,他不就无头苍蝇了?
    并且商人逐利,又工于算计,和他们合伙做生意,能讨到什么好来?
    “那陶远逸毕竟跟你求过亲,我知道你不会瞧得上他,但你却跟他来往颇密,你怎么想的?”
    “难道跟我求过亲,我就该断绝跟人来往?谁对我有心我就该对谁不友好是吗?这什么逻辑?”
    “不用避嫌吗,就因为能跟他合伙儿做生意?他不过有钱而已,还有什么好?”程向腾不以为然。
    “够有钱当然就足够好。”武梁道,“我这种人,又配不上什么有门第有身份的,所以找个钱够多的以确保将来衣食无忧就好,难不成应该找个一穷二白的去?”
    “你难道还真动了那种心思不成?你如今是缺吃少穿还是怎么着?”程向腾支着胳膊瞧她神色。
    武梁心说这和缺吃少穿没多大关系,她缺少的是男人不是吗?
    并且说实话她若真混到缺吃少穿的地步,那姓陶的只怕离她远远的,包括他程向腾很可能也是如些。
    ——虽然这些男人们未必缺她挣的那点儿银子,但她有多少财富基本能说明她的能力,她的价值。谁愿意去捡个一文不值的破烂?
    当然她到底也没好意思对躺在自己床上的男人说什么自己缺少男人这样的话题,但她也很是就“动了心思”细细表达了一番,表示自己有在认真考虑,如果不是如今受了伤,可能已经答应人家了。
    她说她已经和陶远逸充分交流过了,人家坦然表示她娃都给人生过了,所以不会介意她和程向腾之间的从前。他只在意她成为他的人之后的一切……
    武梁说你看,多大度的男人。她说侯爷你明白了吗,你接近我妥妥就是害我啊,看在我给你挡刀了的份上,你能注意自己言行跟我保持距离避避嫌吗?你能现在就走别再过来吗?算我求你了行吗……
    ——两个人聊起陶远逸的结果,就是程向腾没有说服武梁什么,反被武梁灌了一肚子气。她倒没有发脾气,漫声细语心平气和的,就把他说得火气直往上蹿。
    程侯爷终于开始喷了,“你又要撵我走,你又要不见我?你非要避我而就别人?妩儿,你明知道我心里有你,你受伤躺下了,我只恨伤的不是我自己。而你呢,你命都不要替我挡刀,那一刻,你可有犹豫?你敢说自己心里没我?就算你不明白我的心,难道你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吗?你非要执拗至此吗?”
    “我是奋不顾身替你挡刀了,但是侯爷,你不要因此就想多了。从前侯爷在西北时候替我引敌身受箭伤,我一直记得那个情景,我一直感激不尽。但是侯爷,如果当时在你身边的不是我,而是侯爷别的女人,难道侯爷就能放任不救吗?不只是小唐氏或姨娘们中的谁,就算是当初的张展仪,侯爷也是会奋力相救吧?所以说,侯爷救了我,只不过是我正巧在身边,适逢其会罢了。
    而今我也一样,我一介小民,兢兢业业做点儿生意不容易,有客人在我店里出事,我当掌柜的难辞其咎,不能不管。所以当时是有人行刺于你,若是行刺别人,我遇到了,也一定要救的。
    所以你看,你救我我救你这样的事,说出来高杆,实情却不过如此,和两厢深情什么的不相干,你也别因此想那些酸腐没用的。”
    “妩儿!你非要如此曲解吗?你到底想要如何?”程向腾连声音都有些暗哑了,“如果你肯现在回府,我们也不用再等熙哥大些了,就如今,我即刻让人堵了洛音院府内的大门,以后你替熙哥当家,由院外的独立大门出入,寻常不用过府请安,这样可好?”
    “然后呢?”武梁问,“我远远住在成兮左院,还战战惊惊的。我去入住洛音苑,就改个大门朝向,就没人能欺负拿捏我了?侯爷你自己信吗?所以侯爷也别再想这样幼稚可笑的事了,这样你累,我也累,何必呢?大家就此撂开手去不好么?”
    “你一句何必呢,就能放开手?我们从前的种种美好,难道你都忘了吗?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不留恋么?”
    “我又没失忆,怎么会就忘了从前?可是从前还有个唐氏呢,唐氏之后,还有个小唐氏呢,还有别的女人呢。做为一只妾,何来美好?如果有,那也是偷来的美好,是被别的女人愤恨诅咒的美好。娇妻美妾,说到底那是你的美好,不是我的,我手里本就没抓到什么,又有什么不能放手的?”
    程向腾本来已经激动起来了,挺狠地瞪着她呢,听到这里就忽然一扭头把脑袋埋进枕头里,任凭武梁又各种高冷撇关系求放过,他都再也不搭她腔了。
    他听出她的不爽,他也听出了些酸意和无奈,那些女人都碍她的眼了。但他有什么办法,他已经有那些女人了,就算没有,他也娶不了她。他们各自的情况都不允许,这真是无可奈何的事。
    可是,那些女人也让他心烦呐。什么高门贵女,小家碧玉,什么家风严谨,良好教喻,哈,狗屁!
    可他也不知道该跟武梁说什么。他最该说的是给她承诺,我以后会对你如何如何,我们一起如何如何……可他无从给起。
    但按武梁的意思走,他又怎么会愿意。
    所以他只能沉默。
    武梁就知道,挡过刀之后,不论她说什么都不好使了,程向腾完全不信她的无情无义啊。看看吧,说来说去说了这么多,还不是尽是她白费唾沫?他并没有暴跑如雷掉头就走什么的,只是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的躺着,最后竟然睡了过去的样子,着实歇了一小觉才起身。
    好吧她承认,其实她也只是摆出姿态罢了,并不是真的就要马上跟他闹决裂,所以话说的程度真的不深。如果现在就跟他彻底没关系了,那她和陶远逸还能愉快地玩耍吗?那分店什么的,还会在不久后等着她吗?
    不过她也快要跟着陶远逸离京而去了,到时候事实胜于雄辩,侯爷大人不信也得信了。
    却没想到侯爷大人没在她面前暴发,却不等于不生气,于是让她又不得不紧张了一回。
    ——程向腾大约憋的气够多,所以后来走出左院的时候,程侯爷很快就找到了个出气筒。——唐端谨遣来酒楼的顺子同学。
    顺子被遣来成兮酒楼可不只是来做伙计的,他有任务在身啊。程向腾之前挨刀受伤在这里住着也就罢了,如今伤好了还来往后院,那这时候当然就是他的戏份了。
    于是这位顺子同学就侯在一楼大堂,看见程向腾出来,忙很热情的上去拦着打招呼,“小的顺子见过侯爷,侯爷安好。”
    程向腾当他只是店里寻常伙计,随意的点了下头。
    顺子跟着他,继续介绍自己,“侯爷肯定不知道小的,小的是唐家的奴才,如今被调来成兮酒楼帮手的。”
    程向腾心里正不爽,闻言即刻止步,皱眉看向金掌柜。
    唐家的奴才调来成兮帮手?这几个意思?
    金掌柜忙将武梁对他的说法讲了一遍,“说是唐家舅爷要和姜掌柜一起做生意,只是不知道酒楼的经营情况,因此先派了顺子过来帮手,以便多作了解……”
    顺子笑嘻嘻的接口,“正是呢。并且我们爷最是惦念着侯爷,专门交待奴才,如果在酒楼见到侯爷,一定回去告诉他知道。”赤果果的表示自己是唐家安插过来的眼线,侯爷你行为要俭点些啊,要不然自家大舅子可是都会知道的噢。
    程向腾沉着脸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默默走近他,“唐家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监视我,还是在要挟我?”说着忽然一声冷喝,“给我踢出去!”
    侯爷说踢出去,哪还能让他舒坦了?于是随从上去一阵噼哩啪啦,然后把揍成猪头委顿在地的顺子顺地翻滚着就踢出去了。
    程向腾黑着脸在大堂站了一会儿,转身又去了左院。
    “唐家人怎么威胁逼迫你的?”他觉得武梁肯定是受到了威胁的,要不然她自己生意做得好好的,干嘛要和唐家人合作呀,合伙后还不一路被人打压着?她找不自在么?
    武梁听了事情原委后不但是吃惊,简直是受惊了,“那,那可是唐家的人啊。”
    把顺子踢出去了呀,那踢的可是唐端谨的脸呀。这是要和唐家明着撕逼的节奏吗?
    这家伙真是给她坏事儿啊,那唐端谨会不会迁怒到她头上来呀?别的手段人家也不消耍,单是人家兄弟光明正大地来撤股讨债的,她都应付不了呀。
    程向腾看她紧张,心里却是越发不快,他冷着脸傲然道:“我不必忌惮谁,你也不必。你快说,他们怎么你了?”
    程向腾的气势很盛,透着一股为她拼的意思,于是武梁没好意思再隐瞒。如果她不说实话,这位只怕转头会去找唐家那两兄弟麻烦,早晚也得穿,还不如她自己说。
    当然她也不愿意说得多详细,于是只哼哝道:“……没有吃亏啊,我收了人家银子来着。”
    程向腾恼了,“收了人家多少银子?你缺银子不会问我啊?胆子倒不小,谁的银子都敢收。再说又没见你穿金戴银,吃用精细,你需要那么多银子到底要做什么啊?”
    “要银子做生意啊。”武梁懒懒散散的应着。她连酒楼都抵押了,侯爷大人不是知道吗?
    “做生意还不就是为了赚钱,所以你需要那么多钱到底想做什么?”
    “钱多有底气啊,有地位啊。你看姓陶的,也不过是有钱吗,人不就挺牛的?同样是生意人,那陶远逸地位就比旁人高些不是吗?在你堂堂侯爷面前,人家也能大方应对不是吗?因为人家有钱,连亲王都搞掂了呀。生意人谁会嫌钱多,谁不想象人家这样啊。等我钱足够多,遇到自以为高贵的男人女人,都直接拿钱砸晕了,看谁还能对我摆一副熙指气使自以为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嘴脸来。”
    “陶家可是皇商,并且人家另有自己的势力背景,结交亲王只是官面上的事。还有生意上,人家有自己的织造技术,生意做的可是全国独一份,你以为你开个酒楼,就能想较于陶家?”
    陶家是生产商,底蕴深厚。经销商得蝇头小利,干不过生产商,大家普遍的认知是如此。
    但是武梁不这么认为啊,经销商赚不过生产厂家?才怪咧。只是她也不想和程向腾深聊什么生意经,因此只简单地道,“我现在是不能,将来也不能吗,永远都不能吗?不试试怎么知道。”
    程向腾本来也是想说这句“试试你就知道了”,被武梁这般先说了,他就没有再开口,只坐在床边默默瞅着她。
    能象陶家一样富可敌国什么的,他还是不怎么相信的。但他觉得他有些抓住她的思路了,她是想努力赚钱,让自己财大气粗,以此来换名声地位,让人不敢小觑不敢轻慢……
    她不只这么想,她真的在这么做。
    珠子三万两,抵押酒楼七万两,程向腾知道她手里有十万两银子。现在竟然还收了唐家的银子,应该数目也不会小了。
    还有陶远逸,成衣店就是陶远逸借钱给她开的。程向腾本来还犹豫,茶引的事儿要不要问问她,看看她知不知情呢,现在忽然也觉得不用问了。就象对唐家那样,她这么不急不燥的,显然就是没有吃亏。
    她敢揽下这么多债,一定是瞄上了什么能赚钱的大生意。
    他早该对她有些信心的。
    程向腾甚至想象了一下她腰缠万贯后的情景,她一定不会到处去抖她的铜臭,而是象她说的那样引得一片尊重赞誉吧?她能做到吗,她会怎么去做呢?
    忽然又觉得怎么想象都可能不是她,她的思路向来与别人有些不同。
    程向腾默默坐了许久,久得武梁都快睡着了,他才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轻声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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