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当真都死了?”穆老姨娘又问白姨娘。
    白姨娘连连点头,“都漂在水里头呢,就连跟着去的梨梦、丽语两个也在里头。”
    穆老姨娘紧紧地皱眉,对万象说:“既然如此,那我就试一试。”站起身来,踉跄了一下,就向外磨蹭过去。
    “老姨娘、姨娘,秦夫人说,该做的法事已经做完了,原本要请诸位吃茶的,奈何莫夫人不见了,为叫莫家人便宜进来找莫夫人,咱们且先回城去。”静心过来说。
    “知道了。”穆老姨娘皱着眉,不信地回头问万象:“我早先写的信……”
    万象立时去翻箱倒柜,须臾就拿出一封陈年的信递给穆老姨娘。
    穆老姨娘一瞧果然是她的信,就满脸晦暗地出来,见凌古氏还一脸着急的在找凌雅峥,就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不敢多看不敢多说,待随着凌家的轿子回了家,进了自己个院子里,登时虚脱地躺倒在床上。
    “老姨娘?老姨娘?”静心一连喊了两声,“我去叫大夫人、二少夫人过来。”
    “不必了,叫他们在老夫人那伺候着。”穆老姨娘有气无力地捶打着腿脚,喘着气说:“老太爷、大老爷来了,就请他们过来说话。”
    “是。”
    “……叫他们一起过来。”
    “是。”
    穆老姨娘躺倒在床上,盯着床上绣着的清幽兰花,咬紧牙关强打精神,须臾又安慰自己道:只要替万象办好了事,万象替她遮掩着,这无头的案子,莫家那定会算到“害人终害己”的凌雅峥身上。
    凌雅峥为何要算计莫宁氏?只怕是瞧着自己个除了凌古氏再没靠山,急着找靠山呢。
    “姨娘——”一声呼唤传来。
    穆老姨娘眨了一下眼睛,见已经到了点灯时分,听见沉重的脚步声,迟缓地走下床来,对着凌咏年深深地一福:“老太爷。”
    “没有旁人在,何必在意这些虚礼。”凌咏年忙扶起穆老姨娘,惭愧地看着她的膝盖问:“腿上可还好?”
    穆老姨娘笑道:“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姨娘怎说这种话?”凌尤坚皱眉说。
    凌咏年嗔道:“你说这些丧气话,不过是想拿捏我罢了……这辈子是我欠了你的,但她终究是明媒正娶过来的……”
    穆老姨娘眼角落下一滴昏黄的眼泪,良久哽咽道:“罢了、罢了,此事且不提,有一桩事,要求到你们两位。”
    “姨娘对儿子怎么说起求来?”凌尤坚惭愧地说。
    凌咏年背过手去,说道:“若是跟老夫人无关的事,你只管说。”
    穆老姨娘啜泣道:“我这辈子已经没什么好求的了——若求,也求不得了?只愿膝下的两个孙儿一个孙女平平安安。偏生,雅文先嫁了个瘫子,又眼巴巴地瞧着个还俗的小尼姑先有了身孕;敏吾取了个再嫁的女人……我只求妙吾能正儿八经地娶个大家闺秀。”
    凌咏年听说是此事,眉头松了下来,说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但据说,妙吾瞧上的人家,瞧上了绍儿……婢妾狂妄一些,请老太爷给绍儿做主、老爷给阮儿做主,叫他们先凑成一对。”穆老姨娘说。
    凌咏年登时呆住。
    凌尤坚疑惑地问:“老姨娘给妙吾看上了谁家女儿?”
    “白家。”穆老姨娘肯定地说。
    凌咏年为难地说:“只怕白家未必看得上……”
    “父亲!”凌尤坚心里一悬,睁大双眼,哽咽道:“打小,父亲就说在你眼里,我跟尤成、尤胜不差什么……韶吾都能娶了马家小姐,难道妙吾就不能高攀白家千金?”
    “不是那么一回事。”凌咏年皱眉说。
    “不是这么一回事,又是怎么一回事?”凌尤坚灰心丧气地落下眼泪来,“果然儿子就算死在沙场,也终究一不能叫姨娘风光、二不能惠及子孙?”
    凌咏年一张大手攥得咯吱咯吱响,咬牙说:“当真瞧上了白家?”
    “是。”
    “白家也瞧上了绍儿?”
    “是那么回事。”
    “哪里来的消息?”凌咏年不信地问。
    穆老姨娘哽咽道:“今儿个去弗如庵的老夫人、夫人不少,里头有跟白家要好的。”
    凌咏年怔怔地出神,疑惑地琢磨着白家怎地看上了关绍?虽有关宰辅之子之名,但论起权势来,如今的关绍,还比不上凌妙吾。
    “老太爷究竟肯不肯答应?”穆老姨娘擦了一把浑浊的老泪。
    “……那就那么定下来吧,尤坚去劝你媳妇给阮儿做主。”凌咏年挤了下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忽地问:“峥儿今儿个随着莫家夫人去弗如庵,怎地听说她不见了?”
    穆老姨娘唯恐露出异色,低着头说:“婢妾也不知道。”
    凌咏年叹了一声,听外头人说“老太爷,老夫人正找您呢”,就抬脚向外去,进了养闲堂,瞧见凌古氏没事人一样地躺在美人榻上叫婢女给她揉着头上血脉,就问:“叫了我来做什么?”
    凌古氏不言语。
    绣幕笑道:“莫家来人,说八小姐跟着莫夫人好端端的在弗如庵呢,老夫人唯恐老太爷担心,特特地叫了老太爷来说话。”
    凌咏年冷笑道:“只怕是知道我在哪里,就急赶着将我喊来呢。”
    凌古氏忽然睁开眼睛,笑眯眯地瞅了凌咏年一眼:“不知尤坚娘两跟你说什么了?”
    凌咏年依稀知道凌尤成也相中白家的事,暗道他亏待了穆老姨娘娘两,左右凌智吾不差白家这门亲,就将这亲事给凌尤坚那一房,因心虚,虚张声势地嗔道:“阴阳怪气,说什么呢?”离了养闲堂,去了书房,就将关绍的亲事写信给秦勉、莫思贤、柳承恩,隔了两日,这三家回信了,具是赞成此事,就坐在书房中,叫了关绍来,对他说:“我跟纡国公、长安伯、柳老将军商议过了,你跟阮儿门当户对,经历也仿佛,就做主,将你跟阮儿配成一对。”
    关绍险些握不住手上攥着的扇子,微微晃神后,笑道:“凌祖父,因都是从京城里逃出来的,父母双亲又都落在狗皇帝手上,我早已将阮儿看成自家妹妹,怎么能娶她呢?”
    凌咏年语重心长地说:“此事,我跟各家里都商议过了,各家都觉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连阮儿的姑妈也答应下来了。此时是兄妹之情,成了亲拜了天地,自然就成了男女之情、夫妻之情。”
    关绍目瞪口呆,讷讷地说道:“可是,阮儿未必愿意……绍儿无依无靠的,便是阮儿不嫌贫爱富,绍儿也惭愧不能给她什么。”
    “绍儿你这话就见外了,你的亲事,是我们四家做的主,你怎么会无依无靠?”
    关绍终于察觉到他没有回绝的余地,低着头温顺地说道:“如此,就全凭凌祖父做主了。”
    凌咏年满意地点了点头。
    关绍恭敬地退下,走在凌家巷子里手掌被打磨过的麋鹿骨割破,滴下一路血痕来,进了花园瞧了一眼满满的桃花溪,满脸肃杀地进了麟台阁。
    “公子?”钱谦、钱阮儿双双迎了出来。
    关绍一言不发地上了楼,忽然用力地将折扇向钱谦面上掷去,“说,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钱谦、钱阮儿姐弟二人立时跪在地上。
    “公子,出了什么事了?”钱谦忙问。
    关绍紧紧地盯着钱阮儿:“雁州府顶尖的四家做主,叫我跟阮儿定亲。”
    “这……姑姑答应了?”钱阮儿心慌地说,手指紧紧地抠住地上铺着的木板,啜泣道:“这么说,公子不能随着白家离开雁州府?”
    钱谦忙磕头道:“还请公子送信,叫皇上千万不要迁怒到我父亲母亲头上。”
    “……此事,叫凌家九小姐知道,她也未必肯替我送信。”关绍说。
    钱阮儿忙道:“公子放心,阮儿宁死也不会坏了公子的大计。”
    “那就去死吧。”关绍说。
    钱谦目龇俱裂地说道:“公子……”
    钱阮儿怔怔地在地上磕了个头,呆愣愣地站起身来。
    “姐姐!”钱谦忙搂住钱阮儿的双腿,呜咽道:“公子,再想旁的法子走就是了,譬如说,白老爷看中公子,执意要带着公子回海宁。”
    “算了。”关绍不耐烦地摆摆手,望了一眼恍若没有生机的白瓷般的钱阮儿,“你此时寻死,就太奇怪了些。凡事依着你姑姑安排就是。”
    “是。”恍若又死里逃生一次,钱阮儿轻轻地应了。
    “莫谦斋!”关绍咬牙切齿地喊着莫三的名字,忽然一巴掌拍在身边高几上,“孤要瞧瞧,他究竟有什么能耐!阮儿?”
    “在。”
    “据说,秦大公子意志消沉?待我手书一封,你亲自交到秦大少夫人手中。”
    “……要见大少夫人,只怕没那么容易。”钱阮儿低头说。
    钱谦忙说:“你定亲,雅文总要回来,那不就见着了?”
    “是。”
    “公子,你的扇子。”钱谦双手将关绍爱不释手的折扇送到高几上。
    关绍瞧着扇面被他手上的血染花了,登时气恼地紧咬牙关,眯着眼望着窗外的遥山、黑云,字字刻骨地念道:莫谦斋、凌雅峥!
    此时的弗如庵中,前殿里,莫宁氏带着莫紫馨虔诚地为天下苍生念着经书;后院里,庵主禅院里,凌雅峥翘着脚尖坐在万象床上吃茶,床对面,捏着笔杆子,莫三、万象两个全神贯注地算着账目。
    “哎,都叫净尘毁了名声,进项没那么多了。”万象唏嘘地说。
    莫三点了点头,说道:“要恢复成先前的盛况,只怕还要一二年呢。”
    “是呢。”万象说。
    莫三笑道:“今次多亏了师太来说,不然,兴许母亲她们就当真没了。”
    万象忙摆手说:“举手之劳罢了,总不能瞧着庵堂里出了人命?”
    莫三回头望了一眼凌雅峥,笑道:“你是用什么法子劝得母亲听你的躲起来的?”
    “叫干娘瞧见浮桥垮了,她自然答应了。”凌雅峥离了床,走来瞧了一眼账册,笑道:“当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万象说道:“不然怎会有人抢着做庵主?”须臾,悻悻地说:“二位,我帮了你们,那你们就也别再提起我先前的糊涂事了吧?”
    “好,不提就不提。”凌雅峥痛快地应着。
    莫三放下笔,笑道:“账目已经算清楚了,咱们三人,师太三分,我三分,雅峥四分。”
    万象点了头。
    凌雅峥也没有异议。
    “该用斋饭了,二位快些去前殿吧。”
    “好。”莫三应着,拱手请凌雅峥先走,出了这院子,瞧着天上黑云,莫三严肃慎重地问:“还请你据实告诉我,有什么事会发生在母亲身上?”
    “不是已经发生了吗?”
    “不是这事,是有什么事,只有元晚秋一人能救得了母亲,旁人却不能。”
    “你这样问,是已经信了我是再生之人?”
    一阵潮湿的风吹来,莫三脸颊上蒙上一层水雾,沉吟良久,说道:“虽说怪力乱神的事,轻易不可信。但思来想去,唯有如此,才解释得通你知道旁人不知道的事。”说完,越发严肃地说:“倘若你拿着我母亲玩笑……”
    “不是干娘。”凌雅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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