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节

    “也好。”程思琪站起身,跟着他先往拍摄的地方走。
    已经到了最后一天,剧组一众人自然忙碌,来来回回的工作人员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程思琪想着宋望,只觉得他接的电话可能和顾市长有些关系,一恍神,走路就没有非常注意。
    她边上的绯川逸刚好拿出手机看时间,也没瞧见,对面提着矮凳的一个工作人员步履匆匆,一边和别人说话,一边朝着程思琪的方向快步走。
    差点撞上,侧边却快步过来一人将工作人员扯了一把。
    “走路都不看啊。”唐韵也换了衣服,化浓妆,蹙眉看着工作小妹,一句话气势十足。
    工作小妹愣在原地,这才看见回过神来的程思琪和绯川逸,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急着拿东西呢。”
    程思琪也愣了,看着她手上的小凳子,吓出了一点冷汗。
    刚才她也没看路,两个人匆匆撞上,指定得摔了,她也没想到,这当头唐韵会快走两步替她排除危险。
    “我也没注意。”程思琪看了眼工作小妹,歉意地笑了笑,“没事,你去吧。”
    转身对上唐韵,她还没来得及道谢,唐韵已经一脸不不耐烦道:“拜托,怀着三个孩子自己多小心点行不行,这摔了准备算谁的责任?!”
    程思琪:“……”
    她和唐韵在剧组素来不对付,偶尔打几句嘴仗在所难免,唐韵犀利,她往往也针锋相对,两个人一直是相看两相厌类型。
    不过也正好止于此。
    虽说一起演戏的时候这人非常爱争抢,私底下也喜欢争抢,却没有用过狠毒的阴招。
    一码归一码,眼下帮了她,她自然得道谢,可这人嘴巴怎么这么欠?
    程思琪哭笑不得,道:“我疏忽了。”
    “知道就行,真是受不了你。”唐韵上下打量她一眼,深深拧眉说了一句,甩袖离去。
    边上的绯川逸郁闷叹一声:“这人怎么没有一句好话。”
    话音落地,又紧张地看了程思琪一眼,惊魂未定道:“我也欠,好好地看什么手机,你怎么样?”
    “怎么了?”打完电话的宋望从远处快步走过来。
    “没事。”程思琪朝他笑笑,小心地揽上他的肩,低声问道,“是有了顾市长的消息吗?”
    “是顾青伦。”宋望勾唇冷笑道,“他不是顾市长的儿子,真可悲。”
    “什么?”程思琪不免诧异起来。
    “顾老爷子前些天将顾青伦捞出来了,”宋望解释道,“怕他再使出什么阴招,我一直让人留意着,结果你猜怎么着?”
    “嗯?”程思琪疑惑地看着他。
    “昨天中午被拘了,”宋望道,“好像昨天夜里被顾家人秘密处置了,眼下消息还不十分准确,不过应该差不了多少。”
    “哦。”程思琪听到“秘密处置”几个字,难免失神。
    宋望一脸讥诮地勾着唇,眼了眼边上微微蹙眉的程思琪,更坚定了不让她被顾家那些人打扰的决心。
    却不曾想——
    此时,顾老爷子已经迫不及待地请了程瑜喝茶。
    程瑜在家附近超市外面被拦下,听到对方说“我们家老爷子”,自然第一时间想到了顾老爷子。
    她并不愿意见他,却也不愿顾老爷子越过她,可能直接找上程思琪,只得走一趟。
    顾祁出事,他定然有心腹知道思琪的事情。
    眼下他一直未醒,和顾老爷子这一面,她实际上早有预感。
    顾老爷子性子古板,约见的地方就在宋家附近十分清净的一所茶城里,程思琪跟着西装笔挺的保镖直接上电梯,一路无言。
    顾老爷子只身而来,在包厢等她,看见她,便挥挥手,让泡茶的姑娘先出门去,只余下她一个外人。
    四目相对。
    顾老爷子端坐在沙发上,程瑜则站在几步开外看着他,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微微握紧。
    “坐。”顾老爷子指着单人沙发朝着她说了一句。
    程瑜沉默坐下。
    老爷子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正是七月,眼前的程瑜穿着一件浅米色中袖t恤,下面配着中规中矩一条黑色七分裤,短发,一边拢在耳后,看上去纯善宽厚。
    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眉眼骄傲,对上他也毫不畏惧的年轻女孩了。
    “几十年了,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你,”老爷子开门见山道,“你应当知道我找你所为何事。”
    “为了琪琪。”程瑜抬眸看他一眼,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是,”老爷子语调软和一些,“我想认回那个孩子,顾家的子孙,不能流落在外。”
    他说得笃定,声音落在程瑜耳边,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笑声里含着些讽刺意味,顾老爷子微怔,整个空间都倏然静了两分,程瑜慢慢抬头直视他:“老爷子,您知道当初我们一家人怎么离开云京的吗?”
    她一双眼眸奇亮,老爷子看着她,倏然间想到许多年前的她。
    眼眸乌黑而亮,骄傲笃定。
    老爷子没说话,程瑜看着他,浅浅笑道:“我爸妈,他们下跪求我离开,我不愿意,他们以死相逼。”
    ☆、210:想认她,你做梦
    她笑着,声音浅浅地说着话,看上去柔和可亲。
    一双眼睛却是冷的。
    乌黑清透,直视着顾老爷子,闪耀光辉,好像蕴藉着许多汹涌激动的情绪,恨意滔天。
    她委曲求全许多年,年少锋芒棱角尽数磨平,这一刻,一双眼眸,却好像锋利寒冷的刀刃。
    眼前这老人,当年以卑鄙手段欺压她父母,逼迫她离开所爱,纵然后来有缘再见,纵然她和心爱的人在一张床上抵死缠绵,却不得不狠心离开。
    她为了父母背弃所爱,又为了孩子背弃父母,等想要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她除了挚爱的舞蹈一无所有。
    卑微苟活半生,唯一支撑她的,一开始只有女儿,后来多了儿子,即便那儿子也并非她所愿。
    她活得太苦太累,已经忘记了最初那个骄傲的自己。
    不光是在顾老爷子面前,在她和顾祁的爱情里,她一直是那个骄傲倔强不顾一切的女孩。
    她比他大胆,比他主动,比他执拗。
    他大她几岁,一直迁就她宠爱她,照顾她关心她。
    她家境不及他,他爱着她,便小心翼翼地守着她那可笑的自尊,从不显露出丝毫的优越感。
    她一生中唯一的爱,夭折在对面这老人的固执中。
    她清正勤恳的父母,因为她快速衰老,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双双赴死。
    她可爱的女儿,更是从小受尽别人的冷遇和白眼。
    她怎么可能不恨?!
    从她离开京城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恨他,从她狠心离开顾祁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恨他……
    在她和顾祁偶遇纠缠的时候,在她后来狠心离开家的时候,在她一个人艰难生产,连坐月子也没有一个亲人陪伴的时候,她都恨他。
    她咬牙撑过许多日子,日日夜夜,想起过往,都恨他。
    程瑜垂在身侧一只手下意识紧握,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顾老爷子,那锐利的光芒竟是让独断一生的老爷子微微发怔。
    顾老爷子神色缓了缓,慢慢道:“当年的情况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们家和顾家实在差距大,为了顾祁的前程,我不能容许你进门。”
    “那您现在叫我来,您自己不觉得讽刺吗?”程瑜冷笑起来,“就因为孩子?你凭什么说她流落在外?她跟着我这个妈,眼下有父亲兄弟,有丈夫亲人,哪里算得上流落在外?她不可怜,我也不可怜,不需要您大发慈悲施以同情。”
    “可她到底是顾祁的孩子,我的孙女。”老爷子蹙眉道。
    “她也许有顾祁那样的爸爸,却永远没有你这样的爷爷,”程瑜抿唇看着他,“老爷子,你为什么不拿镜子好好照一照,抿心自问,你哪里有资格当她的爷爷?就说你们顾家,这一辈,有她那么优秀的孩子吗?”
    “你!”老爷子倏然气结。
    “我说的不对?”程瑜笑意越发深了起来,“您看不上我,亲自挑选了贤良淑德的儿媳妇,有那样一双孙儿承欢膝下,可是他们哪个比得上我的女儿,自私阴狠、恃强凌弱,这些卑劣品性和您如出一辙,那才是您的好子孙不是。”
    她提到顾青伦和顾青媛,老爷子更是怒火攻心,偏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可能自己打脸,说那两个都是野种。
    “琪琪从小就很乖,”程瑜看着他,继续道,“没有爸爸的孩子都早熟,她聪明可爱的让人心疼,和我相依为命,却从来不问为什么她没有家人,为什么她没有爸爸,因为她知道,问起了妈妈会难受。这样的孩子从小没人疼,我是她妈,我心疼。没有爷爷奶奶爸爸亲戚都无所谓,我将所有爱给她就好。我把自己的孩子拉扯大,整整二十年,您凭什么要?”
    “你这性子怎么一点没变?”老爷子气得脸色铁青,“她到底是女孩,身后有家室不好吗?也不会被夫家小瞧了去。”
    “哈哈。”程瑜好像听到什么可笑的言论,“小瞧了去。您眼瞎吗?眼下这整个华夏,谁会小瞧她,谁能小瞧她?你以为所有的老爷子都和你一样?楚家老爷子不知道有多心疼她,说起来,最可怜的也唯有顾祁,摊上你这样一个父亲。”
    “你闭嘴。”老爷子气急败坏吼了一句。
    程瑜冷冷看着他,一字一顿道:“除非我死,否则我女儿此后永远姓程,和顾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就算我死,也会嘱咐她永远不踏入顾家大门一步,不和你们顾家任何一人再有纠葛,想认回她,你做梦。”
    她面色紧绷地说着话,白皙的颈项青筋暴跳,神色狠厉好像诅咒。
    老爷子心跳都漏了一拍,差点气死。
    程瑜重重地呼吸一口,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站住!”老爷子猛地叫住她,“顾祁昏迷不醒躺在医院里,口口声声喊着小鱼儿,是你吗?”
    程瑜的步子倏然顿住,说不出话来。
    老爷子看着她僵硬的背影,慢慢道:“你们离开京城当夜,他跳楼找你,摔了腿,还是避开顾家警卫到了你家。你离开,他行尸走肉好几年,和我一句话都不说,甚至于那个媳妇,也得用烈酒和迷药送上他的床。他和我形同陌路二十年是因为谁?后来出京再回,斩钉截铁要离婚又是因为谁?纵然我有不对,顾祁他,却从头至尾没有半分愧对于你,眼下他妻离子散,重病入院,日日夜夜唤着你的名字,你就不想见他一面?!”
    程瑜的肩膀抖了抖,声音低下去:“你会让我见他吗?”
    “你可以见他,天天见都没有问题,”老爷子看着她的背影,一字一句道,“只要思琪回顾家。”
    “你做梦。”程瑜声音颤抖,好像玉珠崩裂。
    “医生说他没什么求生意志,可能终此一生不死不活,植物人一样地躺下去。”老爷子继续道,“是否这样才如你意?”
    程瑜没说话,脚步往门边慢慢挪动。
    “程瑜!”老爷子气急败坏又唤他,“你要眼睁睁看着他死,至死不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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