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节

    且不论顾子墨究竟有没有对唐朦做什么龌蹉事,这件事传到顾家人和贺英慧的耳朵里,总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
    他转身走出病房,身后,顾眉生走近,在他耳旁轻声说:“千万不要利用你手上唐家的资源去打压顾子墨,如此一来,你就势必会被牵连。”
    唐胥转头看着她,“难道我什么都不做?”
    “不是。”顾眉生,“火车制造方面,你是行家,能不能帮我查一查白氏在城北项目中是否有猫腻?”
    唐胥一丝犹豫都没有,轻轻颔首,“好。”
    顾眉生微笑,“不怕我会连累你吗?”
    唐胥凝着她,欲言又止。最后,他看了眼不远处的栾亦然,微笑,“眉生,我们是朋友。”
    *
    一周后,8月初的股东大会上,顾眉生当着顾鸿华和所有股东的面,指出了城北铁路的几个重要基段的轨道材料与货单和合同上的材料有出入,其中离奇消失的数额,高达1个亿。
    证据确凿,就连顾鸿华也大吃了一惊。
    城北项目已经进度过半,现在却被查出了这样的问题,那就意味着,许多工程必须推翻重来。
    顾鸿华面色阴沉,坐在高远而宽敞的会议室里,说:“我会即刻请张工和白总一起开会商议解决方案。目前城北项目一切工作暂缓。”
    股东皆惊,连忙反对,“顾先生,这样一来,我们每天的损失都是天价啊。”
    顾鸿华冷冷瞥了他一眼,“若继续,鸿云面临的就不是损失,而是灭顶之灾。”
    十分钟,顾鸿华的办公室里,他正望着墙上的字画,独自生着闷气。顾眉生推门走进来,站在他身后。
    她向来不会劝人,但眉生对父亲说:“爸,整个城北项目牵扯了十多间上市公司,一整个铁路总局,半个城的相关部门。你不过一双眼睛,若人家有心瞒你,你如何能知道?”
    顾鸿华转身看向女儿,轻轻颔首,微笑:“我的眉生真是长大了,小时候受了委屈只知道躲在你妈妈怀里哭,现在却已经能够反过来宽慰我了。”
    顾眉生望着墙上写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八个大字,忍不住,问顾鸿华,“您究竟觉得还欠了什么东风?”
    顾鸿华沉默,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茶:“眉生,有些事你暂时还不宜知道。”
    顾眉生点点头,起身离开的时候,又问:“爸爸,那一年,你因为顾希颜被火灼伤的事,打了我一巴掌。您还记得吗?”
    顾鸿华看着女儿,颔首,“怎么忘得了。”
    “彼时,我心中很是怨恨你。我对妈妈说:朝欢暮宴,亲不如贵。”
    顾鸿华轻皱了眉,随即却又豁然,笑了笑:“你倒并不是第一个指责我风流多情,看重权势的人。”
    “您分明有两个儿子,为什么却只让我一个人入主鸿云?”
    顾鸿华心中泛起一阵不安,果然——
    “爸爸,顾希颜真的是您的孩子吗?”
    顾鸿华迈了几个大步走到门口,关了门,转身看向女儿:“你的这些疑心,还有谁知道?”
    “顾钰墨,还有栾亦然。”
    顾鸿华拧眉,摇头,“不对。有人见你不久前送过刘医生上班,你问过他什么?”
    顾眉生心中充满了疑惑:“爸爸?”
    “眉生,不要再往下查了。”顾鸿华说:“等到城北工程竣工,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顾眉生轻轻颔首,并没有再问下去。转身离开了顾鸿华的办公室。
    顾眉生从顶层回到10楼金融部办公室,手里握着电话静坐了许久,最终却还是选择听从顾鸿华的建议,暂时放下心中的疑惑。
    上午10:30,栾亦然没有等到顾眉生的电话,却接到了顾鸿华的电话,“如果你有时间,我们中午见个面。”
    栾亦然说:“可以。”
    中午十二点刚过,栾亦然停了车从地下车场走出来,刚走出电梯,就瞥到了不远处的街口,有女子绝美背影。顾眉生手边放着几个购物袋,坐在街边露天的冰淇淋店,大快朵颐。
    栾亦然扬唇微笑,魅惑俊脸一时间如夏光普照,泛着雅痞诱惑的光芒。他看了眼时间,与顾鸿华约见的点还未到,于是迈步朝着顾眉生走过去。
    谁知他还没走到门口,冰淇淋店的银行里就响起了枪声。
    顾眉生手中的银匙陡然一颤,她诧异地抬眸,从椅子上起身。心中念了一声“糟糕”,想也不想,就往街对面疾步走去。
    栾亦然及时拉住了她的手,眸中有怒意,“你不要命了?!”
    顾眉生看着他,“不是,我刚刚将一笔钱放进银行金库,那是……”
    枪声越来越近,银行里隐约传来工作人员的惊呼声和求救声,“金库钥匙呢?!”
    玻璃门里,也不知道是谁眼尖,看到了街对面的顾眉生,忙急声道:“在她……她手上。那是我们大老板的女儿。钥……钥匙只有她有!”
    那领头的两个蒙面歹徒抬头,一眼就看到了镇定站在街口的顾眉生。他们手中握着枪,想也不多想,就冲了出来。枪口对准被栾亦然硬拉进怀里的顾眉生,一边跑一边道,“把银行金库的钥匙拿出来,我们不过是求财,不想杀人!”
    栾亦然和顾眉生都没有枪。警察迟迟不来,人群混乱成一片。栾亦然敏捷地抱着顾眉生往拥挤的人群里掩藏。
    两人走进商场,一路狂奔往安全通道而去。那两个歹徒紧追不舍,栾亦然在机智间敲响了墙上的警报器。很快有商场保安跑过来。
    歹徒被保安挡住了去路,想都不想,举起枪,朝着栾亦然的背部射去。
    栾亦然眼尖,顺手拿起一个不锈钢垃圾桶,挡住了那颗子弹。但是下一秒,歹徒手里的枪声开始不断地响起。保安吓得匍匐在地。
    前面是堵墙,再没有出路。
    栾亦然拉着顾眉生飞速地跑出安全通道,关上门,扶着顾眉生的头蹲在地上。
    枪声越来越近。栾亦然随时拿起地上的一根长棍,对顾眉生说:“你爬墙出去,我拦住他们。”
    顾眉生摇头,紧紧抓着他的手,“我把钥匙给他们。”她说完,大声对着门内的两个歹徒说:“你们不要再开枪了,我把钥匙给你们便是!”
    就在她站起身的那一刻,栾亦然耳朵微动,听到门内传来一阵极轻但速度极快的风声。电光石火之间,他起身,敏捷地将顾眉生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那颗早已经出膛的子弹就这样射进了他的背脊之中。
    栾亦然却仿佛全然没事一般,搂着顾眉生,仔细地上下检查,“受伤了吗?”
    顾眉生摇头,她还不知道有一颗子弹已经射进了男人的身体,转身望向那两个推门走出来的男人,将包里的金库钥匙交给他们。
    那两个歹徒举着枪走近他们,“外面已经围满了警察,我们……”
    近了身,这个人便不再是栾亦然的对手。他突然一个挥臂,直接将其中一个歹徒手上的枪打落在地。
    一旁,另外一个人男人恼火,正要扣动扳机,却又不防被栾亦然突然一个后踢腿,整个人震到了地上,枪在半空中走火,发出一声巨响。
    警察闻声赶来,没过多久就把地上的两个人制服了。
    栾亦然放松下来,靠着墙席地而坐。
    顾眉生刚要过去问她有没有事,却有两个警察走了过来,“顾小姐,可能要麻烦您随我们去警局录一份口供。”
    顾眉生迟疑,转头看一眼栾亦然。
    男人像没事人似地扬唇笑了笑,“去吧,我晚上来接你下班。”
    顾眉生蹙了蹙眉,望着他如常的面色,“你真的没事吗?”
    栾亦然笑,站起身,闲散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然后抬头,望着女孩:“我能有什么事。去吧,要我陪你吗?”
    顾眉生摇头,终于相信了他的话,转身跟着警察离开了。
    一直等到眉生坐上警车,栾亦然脸上的冷汗才开始汩汩地往下流。他转身走向门口,身后的浅灰色墙壁上,有触目惊心的鲜血残留。
    栾亦然今天穿了一件深黑色的衬衫,他简单地录了一份口供,驱车回到待曼时,脸上已经全然没有半分血色。
    他让殷实去找工具,“不要惊动任何人。”
    服役那些年,殷实替栾亦然取过几次子弹。很快地,殷实就从医务室拿了各种工具,走进办公室,与栾亦然一起走进了休息室。
    替他连皮带肉地褪去衣衫,殷实倒吸一口气,“子弹插得那么深,你确定不要去医院吗?”
    栾亦然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啰嗦什么。”
    殷实深深吸了口气,倒了一杯烈酒加了冰块递到栾亦然面前。然后便开始聚精会神地替他取子弹。
    殷实并不清楚取子弹究竟有多痛,因为他从栾亦然的脸上全然看不出来。
    镊子伸进他血肉的时候,栾亦然终于拿起了桌上的酒杯,一口饮尽。殷实心跳如雷的一刹那,余光撇到他轻微颤抖的尾指。
    桌上,沾了血的棉球散了满眼。
    子弹终于取出来。殷实给他上止血药的时候,栾亦然再一次倒了酒,喝下了第二杯纯度足足有61%的高酒精伏特加。
    殷实替他裹纱布的时候,终究没有忍住,“老板,不疼吗?”
    栾亦然闭着眼,轻靠在沙发上,哼了哼,“你下次试试就知道了。”
    殷实撇撇嘴,谁那么无聊,没事去挨个枪子试试?“这荣城又没战争,你这子弹是怎么挨的?”
    栾亦然的手指依旧在轻微的颤抖,他睁开眼,问殷实:“有烟?”
    殷实摇头,“我给您买去。”他说完,收拾了一下桌面,推门走了出去。
    栾亦然已经是精疲力尽,肩胛骨的子弹伤仿佛牵扯着他的五脏六腑,每一次呼吸之间都痛得犹如撕心裂肺一般。
    一瓶伏特加很快被他喝光。
    栾亦然没有指望这种疼痛会在短时间内过去。那么深的枪声,他又没有用任何麻醉药物。但强悍如他,栾亦然开始去适应这样的钻心的疼痛。
    有些事,不敢深想。比如,刚才如果他慢上一秒,这会儿受这种蚀心疼痛之苦的人就可能会是顾眉生。
    栾亦然这样一思量,后怕之余,又觉得身上的疼痛好像也就没那么疼了。
    *
    黄昏,不出意料的,顾眉生被工作拖住,给栾亦然打来电话:“对不起,我需加班。”
    那时,是傍晚六点。栾亦然驾着车来到城郊的茱萸寺。
    金碧色高墙上,暮霭沉沉,霞色悠长,鸽子塔在风动间轻轻摇晃着。
    他随一位中年僧人走进西边禅房。禅房坐落在高大金身佛像的脚掌之下。
    房里空无一人。栾亦然抬起脖子,定睛看了眼那看起来高大而伟岸的释迦摩尼。佛掌间挂着一串金珠,暮光中泛着厚重的禅色。
    梵音悠慢,五色五光之间,皆弥漫着一种隐秘的节奏。
    栾亦然收回目光,推门走进禅房。四方桌上,有盘残局。
    他落了座,凝神望着桌上的棋盘。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顾鸿华踱步走了进来。
    栾亦然抬头,淡笑了笑,“您高估我了,我并不懂围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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