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我很意外,他并没有按照美国人那种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惯例直接称呼盛颐珊的英文名字,反而恭敬而生疏的称呼她为‘夫人’。
    不过,这位夫人对待我却和那天我在et酒店遇到她的时候迥然不同。
    她从云端走下来,亲切和蔼的告诉我,“alice,你可以叫我regina,这是我的英文名字。”
    “alice,你喜欢围棋吗?”她问我。
    其实,我还算喜欢下棋,在剑桥的时候,有的空闲时间,我会自己拿着棋谱自己摆,遇到名局残局似乎也会冥思苦想一阵子,直到勋暮生这个臭棋篓子把我从独乐乐的境地中拉出来。
    我看着她,笑着回答,“不喜欢。”
    “真遗憾。”她说,虽然美丽的如同一尊雕像一般的脸上看不出丝毫遗憾的地方,“原本以为你喜欢围棋,我想把这套棋送给你。”
    勋夫人指了指方才她同勋暮生下棋的棋盘与棋子。
    那是千年榧木棋盘,棋子敲上去会微微下陷,这样稳固棋子,不会移动,一局完毕,只要用热毛巾蘸水擦拭就恢复原貌,珍贵异常。
    并且,那些棋子是玛瑙子。
    白子名为‘鱼冻’,通体晶莹,白中透粉;黑子名为‘绮’,是暗绿翡翠的颜色。
    应该曾经是满清皇族红豆馆主的藏品。
    她未必肯送我,我也未必敢要。
    “alice,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我认真想了想,“爱吃算不算爱好。”
    勋夫人说,“可以算,你喜欢哪位师傅烧制佳肴?”
    我,“街边羊肉串。”
    “……”
    有人给我们上茶,上好的金骏眉。
    勋夫人又问我,“听lance说,你喜欢听戏。并且对于昆曲有很高的造诣。”
    我本来就硕果仅存的欣赏昆曲的高雅细胞被谢逸然荼毒殆尽。
    最近一段历史时期,我一想起来昆曲,就想要谢逸然甩动着水袖,幽幽的唱着,顿时头疼肚子疼,全身上下脚后跟难受。
    于是我回答,“原来拍电影的时候学过,其实我比较喜欢听流行歌曲。”
    “那,喜欢看什么书?国学还是西学?”
    我,“我只上到高中,些许认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夫人,您为什么对这些事情这么感兴趣。”
    勋夫人,“你既然已经嫁到勋家,我想,我对我们之间的共同之处有些感兴趣。原本我以为,能让arthur倾心的女人,必定不会只有一副皮囊。”
    勋世奉那双眼睛冷到极点。
    他刚想要说话,我先开口,“夫人的事情我了解的不多,不过,仔细想想,其实,也许大概我们之间还是有共同点的。
    比如,夫人的父亲是抗战名将,据我爹艾禄权说,我爷爷当年也曾经参加过抗日战争,他当时看上了日军从东京运来的肉罐头,于是静悄悄的用锄头打死了一名日本士兵,把他身上的肉罐头洗劫一空,这也算为抗日做贡献了。”
    “然后,夫人出生在纽约,长的纽约,虽然夫人毕业于wellesley college,戴着手套出入上东区社交圈,俨然一副美国贵妇的样子,可是夫人说的一口好国语,我想,这是我同夫人第二个共同点,……”
    我异常认真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夫人,我们,都有一颗,中——国——心。”
    此时的气氛,如果来一首张明敏的“河山只在我梦萦,祖国已多年未亲近,可是不管怎样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就更应景了。
    第46章
    勋夫人请客还是很下功夫的。
    力家菜。
    厉家本来就是内务府出身,慈禧的御厨,后来为官做宰的异常风光。
    他们家的后人拿着祖传的菜谱仔细研究,这才让当年仅仅给太后供奉的菜肴重现人间。
    这种菜的厨师练就的是童子功。
    就是说,学这门手艺之前不能有功夫,这就好像是过去武侠小说中的那种武林门派一样,不能身负武功再另拜师门。
    我奶奶的爹当年偷了一本人家的菜谱自己偷偷琢磨。
    最后,也学了一个四不像。
    苏家留下的菜谱里面有一部分就是仿制的力家菜。
    目前,作为顶级私人会所的万荷千峰园里面的招牌菜单:虾子芹心,芥菜墩,琥珀桃仁,桂花糖藕,还有黄焖鱼翅,白扒鲍鱼,软炸鲜贝,浇汁活鱼,尤其是重头戏清汤燕菜,这几味全部出自力家菜。
    当然,苏家的私房菜食单里面还有一部分出自淮扬菜与古法秘制,那些,为什么没有出现在万荷千峰园的招牌上就不得而知了。
    今天的酒不是红酒,而是几坛子60多年的绍兴黄。
    刚才的气氛似乎有点残,不过几盏绍兴黄下去,面色红润,耳朵发热,似乎,气氛也跟着软绵了起来。
    勋四和勋七用英语把最近一段时间的生意简要的说了一下。
    勋夫人让他们可以准备甜点了,是当年紫禁城有名的糖蒸酥酪。
    我拿着筷子,手指沉甸甸的,象牙包银的筷子。今天换的黄金耳环有点沉,弄的耳朵痒痒的,我侧着头,用手又揉了揉。
    “alice。”
    勋夫人叫我,于是,周围两个原本谈论生意的男人都安静了,我们四个人互相看了一下,就听见盛颐珊说,“你们婚后,什么时候回纽约住?”
    纽约。
    遥远的大洋彼岸。
    用的那个动词却是‘回’。
    嗯,也是,对于他们来说,那里才是家。
    我,“这个事情要看arthur的安排。”
    勋夫人,“你这边的工作怎么处理。毕竟,你是一个很有名气的演员。”
    我,“这一年我的工作重心转到幕后,我自己有制作公司,合伙人也是很有能力和才华的人,我不需要随时在北京。所以,工作时间和地点比较flexible。”
    她,“你有没有想过做全职housewife。”
    我摇头,“暂时没有。”
    闻言,勋世奉看了我一眼,勋暮生则很认真的盯着自己手边盘子里面的鲍鱼,似乎用眼睛就可以把它吃掉。
    勋夫人,“可是,你已经嫁入勋家。我相信,勋老夫人在这里的时候应该和你提过,arthur在勋家的地位就是你在勋家的地位。勋家与别的人家不一样,我们人多,亲戚多,事情也多,你太年轻,刚开始应付起来,肯定吃力。所以,也许,你需要在这方面分配更多的时间。”
    ……这个,我倒似乎真的需要仔细思考一下的说,……
    我,“嗯,这的确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勋夫人,“并且,家里有病人,也需要人多照顾一下。alice,勋家也有勋家的法则,祸不及子孙,既然keh已经由us attorney提起公诉,他的儿子又病了,也应该多照顾。”
    她这话说的特别温暖,很像是吹过春天,万物复苏的吹面不寒杨柳风。
    keh是勋三爷的英文名字,这让我,似乎好像也许大概想起来一件事。原本,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一直在我心中隐约浮现,可是怎么也让我抓不到尾巴,直到现在,我看到勋夫人的脸蛋,听到她的话语,忽然想起来。
    盛颐珊同勋家的老夫人在对待勋世奉和勋暮生的态度上应该截然不同。
    对于勋老夫人来说,孙子都是自己的,不管是儿媳妇生的还是儿子外面的女人生的,其实几乎是一样的。只不过,一个从出生到长大一直在自己面前,承欢膝下,一个从小到大都与自己不亲近,但是归根到底,孙子都是她的,都和她有血缘关系。
    但是,盛颐珊不同。
    勋暮生是她亲儿子,拥有她的dna,但是勋世奉可是和她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并且,因为勋世奉的存在,随时都在提醒她,她的丈夫拥有怎样荒诞的过去,如果她不是高功能反社会和反人类的患者,她都应该对这样的事和这样的人表示反感。
    勋氏内乱。
    勋老夫人左右为难,因为,勋三,勋四,勋七都是他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而对于盛颐珊来说,除了勋暮生是她的亲儿子之外,其他的人都是草芥,尤其是那个差点杀了她儿子的勋老三,……
    想一下她喜欢曹公的那句话:——登利禄之场,处运筹之界,窃尧舜之词,背孔孟之道。
    我背顿时凉飕飕的。
    紫禁城名小吃糖蒸酥酪上桌,我都感觉那种甜蜜的味道都抹不去那股冷飕飕。
    就比如,勋三爷的儿子六少被送进联邦监狱。
    本来,他只需要安静服刑到期满出狱就好,可是,他却在监狱被性侵。
    虽然这可能真的是监狱中丛林社会弱肉强食的游戏规则导致的,但是,我总有一种第六感,这种事情,像一个女人的手段,或者说,怎么都感觉似乎有一个女人在背后,没有任何证据,就是一种若有似无的直觉。
    这事,要是有勋夫人的身影,那可真算是一箭双雕,鬼狐手段。
    有勋世奉这个大招牌在前面明晃晃的背着‘我同勋老三势不两立’的大招牌,谁在后面耍花腔都是干净的双手没有阳春水。
    顿时感觉,arthur hsun在勋家活像哈利波特第一部里面的黑色蝙蝠一般的斯内普教授。挡住了别人一切的怀疑与憎恨。
    囧。
    我用勺子挖了一口白色滑腻的糖蒸酥酪,装作刚听懂的样子,说,“您的意思是,六少由我们照顾?”
    她没有明确说是,也没有否认。
    我点头,“其实,这样最好,毕竟老夫人老了,应该让她老人家颐养天年,这样的烦心事不能再麻烦她老人家,还有,六少的责任压在夫人您身上也不好,毕竟,您跟三爷血海深仇,六少有一点不对劲,您都需要承担不必要的责任,这样不太好。”
    她否认,“我与keh没有什么血海深仇,alice不要乱说。”
    我惊奇,“三爷差点杀了lance,5颗子弹十足钉在他身上。夫人,如果这个时候,您还不计较,我会以为lance是您刮刮乐附赠的儿子,而不是您的亲骨肉了。您,不是这样的凉薄的母亲。这个时候,在勋家同三爷有一点点小争执的人,不仅仅是arthur,也有夫人您吧。”
    盛颐珊看着我。
    极细微极细微的笑了。
    白色的玉雕面具上裂开一道痕迹。
    勋家兄弟都没有说话。
    勋世奉以极其复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当他再看向盛颐珊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和。
    混血儿的面孔更加纤细也更加精致,中国古式的庭院中,他给人的感觉好像月光下的河流,平缓而静谧。
    而,勋暮生。
    我看不懂他脸上那个面具是什么意思,他陌生的令人吃惊!
    诶,这是多么那个啥的一家人,也是多么那个啥一顿晚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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