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连安国公也不禁狐疑看向谢安。依他对谢安的了解,兵部必定主和,却没料到她竟然站在了他这一边。李骏捏着手指,此中有诈啊……不过,有诈也不怕,他早算到此人难对付,即便同意出战他也有后招!
所有人中恐怕只有一人淡定如初,那便是李英知了。诚然,谢安的态度令他也疑惑不已,也一闪而过她是否在赌气的念头,但随即这个念头就被打消了。谢安不是个冲动的人,此举必定是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斟酌出的利益最大化的结果。他唇角笑意不禁更浓,他倒想看看这个丫头想怎么对付他。
果然,谢安话锋一转:“但是,陛下与诸位同僚皆知,我大秦动乱百年,朝中将才虽有,但能率军大破突厥之人,恕谢安不敬之言,几乎没有。”
朝中的武官听她此言各个面露不忿,但一想突厥的精兵强马,嘴巴张张又闭了上。要是能横扫突厥铁骑,大秦又何苦落到如斯境地。
然而一些心思细腻的文官包括德熙帝在内却心生了别样的想法,谢安用的是“几乎没有”,那说明还是有的……
德熙帝好歹也做了许多年皇帝,这个时候自然要和忠心臣子来个“心有灵犀”,立即问道:“爱卿可有何合适人选推荐?”
“臣以为统军大将,非中书令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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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府邸在一处,散朝后谢安免不了在路上与李英知碰到,看情形应是特意在等她。
“谢尚书可有空陪我去别的地方走走?”李英知淡淡问道。
谢安本不想理他,但触及到他的眼睛,心中一动,也淡淡回道:“宰相吩咐,下官不敢不从。”
两人身份特殊,故而绕开城中绕着护城河慢慢行走。李英知俊逸的眉目始终凝于金光鳞动的河面上,沉默地走了一截,他黑眸湛湛,里面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本相没想到谢尚书如此高看我,竟会主动举荐我。”
谢安也是笑了笑,相比于李英知她的笑容平和上许多,往深处探究还有一丝极浅的无奈:“大秦上下除了你以外,我想不到有谁能担此重任。”
“你是想我担此重任……”李英知笑容淡淡,看了他一眼,“还是想我死呢?”
谢安笑容滞了一瞬,紧紧凝视着李英知的眼眸:“我不懂你的意思。”
李英知低头对上她的眼神:“谢安,你很聪明也很有野心,这我一直都知道,也并不在意。身在官场,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但至少在我心中你是与别人不一样的,可是……我发现我好像错了。”
他叫她谢安……谢安有一刹恍惚,她忽然也第一次发现李英知的笑容竟会让她心生寒意,不由自主地想避开。
“为了巩固地位,达到目的,你连个几岁幼童的性命都可以利用。”李英知讥讽地笑了笑,“谢安,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太令我失望了……
到了官衙里,李英知这句话依旧萦绕在耳边。谢安看着熟悉的公房,案头的官印,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回到这里,或许只是不想同李英知同路回府而已。怔怔地坐了一会,她打开了抽屉,抽离里有一柄小铜镜。以她的性格,不可能在这里放置这样的东西,铜镜是谢心柳送给她的。
“你到底是个女儿家,别做了官就和那些臭男人一扬,女儿家就该有女儿家的模样。”
从什么时候起,谢安经常忘记自己还是个姑娘了。在别人家女郎与心上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时,她则埋首于一堆枯燥、繁重的公文里。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谈情说爱,现在她突然发现自己不是没有时间,而是潜意识里因为有个李英知在那里。
即便她如何不假颜色,如何冷嘲热讽,他始终会厚着脸皮,若无其事地贴上来:“颐和,你尽管骂只要你开心就好。”
可今天他对她说:“谢安,你太令我失望了。”
她才发现,在谢心柳之后,她可能连最后一个愿意主动亲近她的人也失去了……
……
安国公府内,李骏捧着个茶盏表面淡定,实则焦虑地等待着。不多时,一个小厮匆匆进了厅堂,在他侧面耳语数句,李骏顿时志得意满地哈哈大笑道:“老夫就知道怀仙仅仅一时为女色所惑,定不会延误我族大事!不枉老夫如此扶持他!”李骏眼中闪过丝怨毒的阴狠,“谢安啊谢安,我倒要看看你这次你还有何能耐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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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英知即将率兵出征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秦境内,许多女子伤心欲绝,盼了三四年好容易盼回了芝兰玉树的邵阳君,结果一眨眼竟要北上征讨突厥。突厥那都是些什么人啊,那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蛮族啊!
不光西京内的闺秀小姐们肝肠欲绝,朝中许多支持李英知的大臣也痛骂谢安的阴险狡诈,为了排除异己竟然使出这样狠毒的计策。整个兵部都在她掌控下,怕是后面有一串阴谋等着将李英知摁死在战场上,有些甚至公然在理政殿上当着皇帝的面大肆讥讽谢安。德熙帝心中有愧,一面是他知道谢安是为了颀儿才不惜背上骂名让李英知上战场,另一面则是李英知毕竟与自己同样的血脉,此去十之八、九定然有去无回。两相为难之下,只好称病休朝不出,索性他也真是没那个精神气去听朝上的骂战了。
这么一来,北方战事完全就落到了谢安一人手里,名义上李英知是中书令,然而既然皇帝定下让他上战场,那么实际上他这个宰相还要听谢安这个兵部尚书的安排。谢安说让北方战事告急,五日后出征,五日后李英知不得不披挂上阵。
看在别人眼里,那都是谢安玩弄权势,活生生将她与皇帝的政敌,一个从没上过战场的文官往死里逼呢。
作为大秦焦点的李英知此时神情凝重,面前的院墙已被砖头结结实实的砌上,为了表示堵墙人的决心,连砖头缝里都塞满了严严实实的小石子,墙头上寒光闪烁一排尖尖的刀片,隔绝得真彻底啊……
☆、第五十八章
一国宰相出征绝非谢安一句那么轻松的事,德熙帝卧病在床,前前后后,先锋后勤皆要谢安一手操办,丝毫不得马虎。五天,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谢安几乎日日忙到深夜,睡上两个时辰用冷水浇把脸,爬起来继续扑在案头。
等她通宵达旦签下最后一份文书,天色大白,看着熬得两眼通红的同僚们,将地图一卷:“行了,差不多了,大家回去好好休息吧。”
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长长输出一口气,但看谢安仍坐在那,各个屏气凝神不敢动弹,谢安恍惚着回过神捶了捶肩膀率先起身:“后日大军出发,明日还要做最后安排,今日大家便养养精神。”
她一起来,众人轰地一下说说笑笑散开了。谢安看着此景,想笑到了嘴边却淡淡苦涩。
“大人,忙了好几宿,你也辛苦了。”怯生生说话的是刚入兵部的一个小姑娘上官紫,刚从科举考入,暂时负责些简单的文书记录。
谢安看着她,仿佛看着当初在李英知举荐下刚入兵部的自己,不禁看看自己身上的紫袍,确实变了太多了……
“无妨,快些回去吧。”
上官紫从绿袍袖中摸啊摸,摸出个小小的圆盒:“这是家母调制的香膏,有明目清神的功效,大人可以用来敷敷眼睛。”
谢安微微沉默,良久在薛紫忐忑的眼神里接过,一笑:“有心了,多谢。”
上官紫欢天喜地地走了,出了公房与她一同入职的小姐妹围了过来:“怎么样怎么样?”
“大人收啦!”薛紫喜滋滋道。
小姐妹看看里面,拍着胸脯道:“亏得也就只有你们兵部的人敢与谢尚书说话,我每次见了她吓得头都不敢抬。”
“胡说!大人那是颇具威仪。”上官紫向往无限,“我就崇拜谢尚书这样的女子,以一己之身,丝毫不逊色于那些自以为是的臭男人。”
“是是是,你家谢大人最是威仪满满嘛。我看哪,”年轻姑娘的声音陡然变小,“连陛下在她面前气势都矮了一截呢!”
谢安听见了,脚步一顿,等她们离去才缓缓走出。
“大人,去谢府吗?”十五小心问,自家大人与邵阳君翻脸的事不胫而走,几乎整个西京都知道现在谢家与李家势同水火,更听说李英知远在陇西的叔祖气得非要闹着上京找谢安讨个说法,说谢安阴险歹毒,让他们老李家断子绝孙。
谢安心想,让你们老李家断子绝孙她至于费上这么大劲吗,直接在李英知胯下一刀,干脆利落。
她终究做不到太干脆利落,想了想:“回尚书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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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府中冷冷清清,墙砌严实了再听不到李英知每日里的聒噪不堪,成日哭哭啼啼撒娇的史思明早被谢安送入了府军中,连着珊瑚也回淮州老家去看望父母了。
人走楼空啊,谢安很久没有感受过孤独了。人一旦适应了热闹,突然安静下来就哪里不对劲。可她又不得真正安静下来,前脚才到府上,后脚来拜访的,探口风的,攀高枝的络绎不绝而来,谢安心情抑郁,一概不见。
最后登门的是沈府的家丁,递了封信进来。
谢安打开,信是沈仪光写的,很简短,只是说自己又虽叔父去西域了,可能很久才回来,让谢安多保重。至于谢安拜托沈家的事,货物已经运到目的地,只等谢安的人去提货。
沈仪光每次的信都罗里吧嗦,恨不能写成个传奇话本,这次却罕见的短小。他的父亲沈正三是个精明人,那日密谈之后的估计是对沈仪光说了什么,今日信到了谢安突然发觉自己很久没有见过沈仪光了。
孤家寡人就是这么个滋味吗?谢安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团,缩在黑得不见五指的房间里,白霜在门口欲言又止了半晌,终究只是默默站立。唉,他总算是体验到做个肉夹馍的两面为难了。
另一边的白露与白霜同为难兄难弟,打两日前李英知早朝后回来,邵阳君府邸的天空就阴雨绵绵,气压得他这个铁打身板都有些扛不住。
老管家年事已高,心脏不太好,悄悄拉过白露:“公子这是咋的啦?和谢家女郎闹翻啦?”
姜还是老的辣啊,白露感慨着点点头。
简单打听到了其中曲折,老管家啪啪拍着大腿:“我就说哟!这小子别看长得花里胡哨,打小就是个别扭孩子!成天算计着算计那,好了吧,把到手那么好一媳妇给算计没了!”
“……”白露琢磨着,这不对啊,这一次明明是谢家女郎把公子给坑了好吗!
“公子呢?”
白露如实相告:“心情不好,在书房中喝酒呢。”
“没出息!”老管家大骂,背着手晃晃悠悠走开,“什么风流翩翩贵公子,真风流把孩子先生了不就啥事都没了吗?”
白露脚底一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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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英知喝了一下午的酒,他是千杯不醉的酒量,一边喝酒一边还有工夫卷着兵书,画画地图,摆摆阵型。老管家去了,就见到他一杯灌下又倒一杯,好不痛快。到嘴边的话堵在了喉咙里,李英知是他看着长大的,别扭归别扭,一肚子坏水归一肚子坏水,打心眼里他还是盼着他同寻常男儿一般成家立业,享天伦之乐。
默默看了半晌,老管家背着手轻轻叹了口气离去。屋中的李英知掌中杯一顿,继续若无其事地灌下一杯酒。
酉时三刻,邵阳君府书房的大门被人用力踢开,李英知醉眼朦胧地循声看去,只见一杀气腾腾的人影立于檐下昏黄迷离的灯火之下,半天他轻轻笑了声,转回头去自言自语:“真是喝醉了……”
谢安提气,又呼气,指着完好无损的李英知冷冷道:“愁思满腹?自寻短见?”
老管家呵呵呵呵笑得一脸尴尬,搓着手道:“这不,公子确实在借酒浇愁啊。”
酗酒倒像是真的,光闻这一屋子酒味谢安头就微微发晕。但愁?谢安冷笑,前两日还与她在朝上意气奋发地针锋相对,今日就愁得想把自己醉死?骗谁呢!
谢安一肚子火气不是没原因的,熬了几夜好不容易勉强定下神来睡一会,平地骤然一声巨响,吓得她还以为地震了,衣冠不整地跑出来一看,自家的院墙竟然给人推!倒!了!
一地支离破碎的刀片像是在无声嘲笑她的白费心思,怎不让她恼火!他说她冷漠无情,她承认了;他摆出绝交姿态,她也默然顺遂了;为了让他在族人那好交差,她不惜砌墙以示清白,还想她怎么着啊!当着百官的面,割袍断义吗?
睡不好的谢安满腹起床气,老管家一看她铁青着脸提步要走,连忙腆着老脸将人拦下,苦苦哀求:“谢尚书,谢大人,谢姑娘!求求你看在老朽的份上劝劝公子两句吧,公子做得再不是,老朽替他赔罪!这小子混账我知道!”
李英知呛了一声,谢安凛凛瞥过一眼,李英知无知无觉地继续伏在案上握着酒杯不放。
“但老朽从没看过他对哪家女郎有对尚书您那么认真过?老朽也不求其他,只求您能让他别再这么喝下去了,再喝下去,别战场没上,先把自己的身子骨给喝垮了。”
最后一句话令谢安足下一顿,这话倒是真的,后日李英知就要出征了,难道让全天下的人看到他们大秦的主帅醉醺醺地趴在马上?别说他邵阳君,她这个兵部尚书得脸都丢尽了。
谢安脱了鞋,一身冷厉地大步过去,低头看着醉得不知人事的李英知:“李英知你够了啊!”
老管家扒着门看了一眼,迅速缩回头将门悄无声息地关上。
“是你说要与突厥开战,我顺着你有错吗?也是你幡然醒悟,终于认识了我不择手段的真面目,要与我划清界限。现在你在这惺惺作态,有意思吗?”
说到最后谢安觉得自己像一个怨妇在那喋喋不休的抱怨,可越说越上涨的怨怒却让她停不下来:“李英知,你要分庭抗礼、割袍断义,我皆成全你。不论怎样,今日你哪怕醉得只有一口气,后天你也要给我上战场去!”
一通话说完,谢安心里畅快多了,隐忍地看了仍然岿然不动的李英知一眼,一丝不拖泥带水地转过身去
胳膊突然被捉住,谢安想甩开他,却听见一声低不可闻的呢喃“颐和……”,心莫名一软。
就这一瞬心软坏了大事,胳膊骤然一通,谢安踉跄着摔在了李英知身上,火热的男性气息从四面包围而来。
滚烫的唇狠狠碾压下来,仿佛发泄着满腹的怒气,撬开唇齿,一霎扫荡入境,全不给谢安反抗的余地。
饶是谢安再迟钝,也感觉到了危险。
☆、第五十九章
狂风急雨似的亲吻吻得谢安呼吸困难,屋里的油灯早随风寂灭,黑不隆冬地连李英知脸上的神情都辨识不出。可谢安敏感地察觉到,他在生气,前所未有地生气,抵抗的动作一僵,结果被他趁机抓着肩头进一步加深了唇舌交缠。
好容易等李英知大发慈悲暂时放过她,谢安已经被浓郁的酒气冲得两眼发花,舌尖似乎都麻了。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缠绵在一起,谢安感觉到李英知略微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可能已经红肿的双唇,她试着商量道:“李英知,你起来好不好?这个姿势我很难受……”
背部抵着光滑的地板,又冷又硬,身上又压着沉甸甸的他,膈应得谢安骨头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