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何翩然不知道额头上的汗是晒出来的还是跑出来的或者和眼前这一幕分不开关系,“出什么事了?”
    “我来找你啊!刚走到这就被这混蛋搭讪,还拍了下我的屁股!”说到这里瓦伦蒂娜怒火中烧用力一拧,地上的男人立刻发出阵阵哀叫,瓦伦蒂娜似乎没有手软,用英文恶狠狠地说:“怎么样?老娘的屁股手感好不好?嗯?”
    惹上她,这人也算是倒了大霉,可何翩然怕事情闹大影响瓦伦蒂娜比赛,赶忙劝说,终于在她不懈努力之下,瓦伦蒂娜总算消了气,如获大赦的男生狼狈逃窜。
    “你怎么来这儿了?”何翩然打量瓦伦蒂娜一身帅气的装束,浅色牛仔裤笔直勾勒出长腿,上身随便罩了个宽大卫衣,嘻哈范儿十足。
    “来看你啊!”瓦伦蒂娜从愤怒到兴奋好像都不需要情绪转换。
    “你怎么找到的这里?”
    “夏天告诉我的。”
    何翩然愣了愣,本想再问,可腕上手表的时间提醒了她,“走吧,我们一起去场馆。还有我师妹。”
    苏薇刚才被眼前一幕吓到现在才敢靠近,她崇拜地看着瓦伦蒂娜,舌头有点打结,本来不错的英语现在连个hello都说不出,就在这时,大腿上一疼,瓦伦蒂娜抢先用自己独特的方法打招呼。
    “真可爱!”瓦伦蒂娜趁苏薇没反应过来又拍了一下,“何,你快看!和你当初的反应一样!”
    “走了走了,赶不上车了!”何翩然实在不想提尴尬往事,拽着瓦伦蒂娜就走。
    三个人上了车抵达场馆,换好衣服后就开始在场边热身,个人的热身的方式都差不多,一般花滑运动员都采取跳绳这个高效率的方法,何翩然注意到,瓦伦蒂娜的摇绳频率比自己快得多,她的体能和力量真的无与伦比,但肌肉却十分匀称,身材也有修长有力。
    冰面上,几个选手正在热身,这时七八个穿着统一运动服的人簇拥着一个被黑色训练服包裹的少女走过三人身边,少女栗色长发盘在脑后,典型欧洲人鹅蛋型的面庞上深嵌着双深灰色的眼睛,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几步路走下来竟然有几分伊维特的气质。
    何翩然搜肠刮肚,确认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个少女,正当她想询问瓦伦蒂娜时,一声清脆的口哨打破安静。
    “那个漂亮妞,对,就是你,”瓦伦蒂娜对着回过头微微蹙眉的少女招了招手,“怎么没见过你?”
    何翩然瞬间有种想装作不认识瓦伦蒂娜的冲动,这实在是刷新了她喝醉酒时创下的丢人心理底线记录。
    本来皱着眉头的少女看清瓦伦蒂娜后,好看的眉目慢慢舒展开,惊讶不经意流露。
    大概她没有想到一向选曲古典乐气质高雅赫赫有名的瓦伦蒂娜·阿克曼平时竟然是这种人吧……何翩然觉得刚才那个流氓实在是冤枉。
    少女和身边最靠近自己的人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走到了瓦伦蒂娜面前。
    眼看瓦伦蒂娜伸手要做她的习惯性打招呼动作,何翩然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转过头对少女微微一笑,“你好。”
    “何,你干什么?”瓦伦蒂娜不明所以,“我还没打招呼呢!”
    “很高兴能和你们在一站比赛,”她微笑时恰到好处,让人觉得亲切真挚,“我叫玛丽安娜·克里斯蒂妮·阿玛丽娅·佛朗茨·奥托·冯·哈布斯堡洛林,来自奥地利,一直在加拿大训练,从今年开始参加成年组的比赛。”
    三个人全都傻了眼。
    她说的……是她团队全体的名字吗?
    运动员之间很少这么认真地自我介绍,最规矩内敛的何翩然平时说话也是温柔轻松,再加上这超常版的名字,瓦伦蒂娜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拿胳膊肘悄悄捅了捅何翩然。
    “你好,玛丽安娜·克里斯蒂妮·阿……阿……”何翩然说什么也想不起来下面的了。
    “大家可以叫我玛丽。”玛丽安娜适时地为何翩然解困。
    何翩然抹了抹额头上不知是热身还是尴尬出得汗,“我记得名单上你的名字不是这个?”名单上她的参赛名字很简单,哪有这么恐怖复杂。
    “国际滑联在登记时出了点差错,”玛丽安娜一下子严肃起来,“我已经通知他们马上做出修改,官方必须使用我的完整名字以示对我和对我家族以及祖国的尊重。”
    何翩然和苏薇虽然不明的但觉得问题很严重,连一向豪放不拘小节的瓦伦蒂娜都肃容假装听懂,拼命点头表示赞同。
    “对了,”气氛诡异,何翩然马上圆场,“我师妹苏薇也刚从青年组升上来,你们应该见过面吧?”
    “应该不会,”玛丽安娜恢复亲切的做派对苏薇笑着点了点头,“我没有参加过青年组的比赛,所以这次会在前面出场。”
    比赛分组抽签首先按照国际滑联的个人积分分好组别,积分越低组别越靠前,出场也越早,如果她真的没有参加过青年组比赛,那一定是第一组别出场,而同样是新人的苏薇因为刷了不少b级赛的分,也参加过上赛季的世青赛,出场则更靠后。
    一直站在不远处刚刚和玛丽安娜说话的老年女人用何翩然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句什么,玛丽安娜冲她点点头,又彬彬有礼的和三个人一一道别,并祝她们取得好成绩后走了回去,脱掉刀套开始训练。
    “你们看刚刚叫她的那个人,”瓦伦蒂娜压低声音,神色忽然变得严肃,“我想起来了,她是曾经的奥运冠军格蕾丝·道安!”
    格蕾丝·道安的名字在女子花滑界也是个传奇,她年仅十八岁便夺得奥运会冠军,同年摘取世锦赛金牌,随后急流勇退。
    玛丽安娜的教练居然是这样一个厉害的人物。
    “我完全不知道她也当了教练。”瓦伦蒂娜喃喃自语,“这个玛丽安娜和夏天的情况倒是很像。”
    听到夏天的名字,何翩然条件反射追问:“什么很像?”
    “夏天的教练叶戈尔尼曾经也得过奥运金牌,在夏天之前,他只带过一个学生,就是当年号称冰上艺术家的李之森,他不是你的编舞吗?你不知道?”瓦伦蒂娜有点诧异。
    “我只知道夏天的教练曾经带过李教练,但不知道叶戈尔尼教练这么厉害。”看着玛丽安娜在冰上流畅韵动的身影,何翩然觉得她的姓氏很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看了下时间,何翩然拍了下瓦伦蒂娜的胳膊,“走吧,我们也该上冰了。”
    适应场地的第二天就是短节目比赛日,玛丽安娜在第一组出场,除她以外,最后一组成了这赛季刚刚升组初出茅庐的新人战场,日本的雨宫晓月本组第一出场,紧接着就是苏薇,最后则是俄罗斯的卡洛耶娃。而何翩然则倒数第二个出场,瓦伦蒂娜压轴。
    因为根据规定只有十人参加分站赛女单比赛,所以选手只分两组。
    比赛前,正在热身的何翩然被瓦伦蒂娜硬拉到场边。
    “玛丽安娜第一组最后一个出场,”瓦伦蒂娜明显十分兴奋,“陪我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狠角色。
    ☆、第41章
    何翩然其实也很好奇。
    点点头答应瓦伦蒂娜的要求后,她看见玛丽安娜已经脱掉队服走进场内,纯白镶银色绲边的裙子刚好符合她的气质,这种清新的风格也很适合刚刚升组的年轻女选手。
    “她的编舞是谁?”何翩然好奇地问瓦伦蒂娜。
    “不知道,”瓦伦蒂娜耸耸肩,“但我知道她的短节目是莫扎特的《第九钢琴协奏曲》,升组第一年就滑古典乐,胆子不小。”
    “接下来出场的是,来自奥地利的玛丽安娜·克里斯蒂妮·阿玛丽娅·佛朗茨·奥托·冯·哈布斯堡洛林。”
    英文介绍结束后,同样的内容,中文又报了一次。
    何翩然感慨,这名字可真不错,她比别人的准备时间能多了将近一分钟。
    演绎无剧情无角色的古典乐对艺术表现力和舞蹈功底的要求更高,玛丽安娜的开场动作双臂打开一高一低,头微微下垂,音乐响起的瞬间再昂起时,表情已经与刚才完全不同。
    音乐从抒情的慢板进入,缓慢舒展,涓涓细流不急不躁,场内紧张的气氛似乎都被冲淡,玛丽安娜的肢体语言很有芭蕾范儿,举手投足都高贵优雅,像是第二个伊维特,只是她的滑行相对一般,相比同一批的苏薇,刃感和流畅性都算不上一流。
    第一个跳跃,漂亮的飞利浦三周后再次点冰跃起时,何翩然和瓦伦蒂娜都不约而同皱起眉头。
    力量太小,高度太低。
    果然,连跳中的第二个跳跃只是个后外点冰两周跳。
    虽然33连跳是高级连跳,很多女选手也都只掌握32连跳,但现在的女单赛场,强手如林超过任何一个时代,没有33至少相当于与前五名无缘。
    很快,玛丽安娜又跳了个阿克谢尔两周,很稳,但高度和远度都很一般。
    曲调始终有种夜色温柔的味道,玛丽安娜像是一抹月光,轻灵柔滑,姿态优美,即便手臂动作和滑行上有瑕疵,但怎么看都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等待着成长,等待着属于她自己的大放异彩。
    最后的结束动作舒展自如,观众面对个陌生面孔很热情,甚至还有人扔下了布偶。
    “觉得怎么样?”瓦伦蒂娜偏头问何翩然。
    “你问我?这是你最擅长的表演风格了。”何翩然对瓦伦蒂娜的精分型表演人格印象深刻。
    “太嫩了。”瓦伦蒂娜笑着说。
    何翩然看到她微扬的下颚,第一次意识到瓦伦蒂娜也有自己的骄傲,回想起李之森的话,何翩然觉得他说得一点没错,无论是优秀的运动员还是优秀的艺术家,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52.72的短节目得分对于这套节目还是稍微有点紧,大概是因为新面孔,再加上滑行质量一般,裁判的节目内容分给得并不是很高。
    玛丽安娜在等分区看到分数的时候,脸上露出一抹矜持的微笑,看起来她挺满意,并且乐在其中。
    “走吧,接着热身。”何翩然拉一拉瓦伦蒂娜的袖子。
    瓦伦蒂娜点点头。
    苏薇出场时,何翩然本想去看看苏薇的表现,可她估计错了时间,等赶到场边,苏薇已经比完,分数刚好显示在大屏幕上,55.91,排在目前为止的第一位。
    陪着苏薇等分的陈教练和余教练都很高兴,轮流拥抱之后,苏薇也难得一见的笑靥如花。
    因为是主场,中国选手得到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热情是好事,可是大家都明显感到压力,昨天舒涵和萧旭松以及袁铮在短节目中也都有小失误。
    而紧接着苏薇,在俄罗斯被誉为继夏天之后第二个出世的花滑天才少女卡洛耶娃也拿到一个很可观的分数:56.63。
    接下来就到何翩然出场了。
    观众热情空前高涨,全国大奖赛和全锦赛都是国内比赛,谈不上主场客场,但现在的体育场完全是五星红旗的海洋,欢呼浪潮般奔涌,这个主场气氛简直就像是足球比赛。何翩然从没有在国内主场的国际大赛上参赛过,再加上是赛季首秀,吊足人胃口的新节目首次亮相,她的紧张一层盖过一层。
    “都是自己人,不用怕。”陈教练这次倒是没有以前紧张,他笑着拍了拍何翩然的肩,“拿到前三能进总决赛就好,你现在的难度等大赛再用。”
    何翩然没他那么轻松,她点点头,水瓶刚放到嘴边,英文就已经开始播报出场,她赶紧放下瓶子,踩着中文解说滑上冰场。
    “下面出场的是,来自中国的选手,世锦赛铜牌获得者,何翩然!”
    现场解说刻意强调的重音被欢呼吞没,何翩然面带自信笑容挺胸抬头,双手高举过头,用李之森教过她的姿态微扬下颚,不和任何观众以及裁判有目光接触,双手滑出好看弧形又稳稳落下。
    试验了两个变刃弧线步热身,她最终站定。
    被许伊称为格鲁吉亚村姑粉色的蔷薇裙摆垂坠感很好,发育基本稳定的何翩然已经有了一种介于女人和少女之间的味道,这颜色无疑让这种成熟的朦胧感更加似是而非,她半垂着头交叠手臂,连近距离摄像机也只能捕捉到她一侧阴影外的脸。
    “艺术家创造美演绎美,或者说,他们本身就是一种美,你只要将这个信息传达给所有人那就是成功了一半。”
    李之森的声音在脑海盘桓,音乐开始。
    《苏丽珂》其实是一个有关死亡的曲子,何翩然则是歌曲中那个已经死去的少女,她就是美丽的幽灵,失去了*,时而融入到森林里阳光下的蔷薇中,朝霞般光辉迷人,为苦苦寻找的爱人指引自己坟墓的方向;时而变成婉转歌唱的夜莺,回应爱人思念的祈祷。
    花滑赛场上,很少有人用过这么轻灵低吟般的音乐,民族弹拨乐器节奏清晰,悲剧主义旋律是整个前苏联民歌的特点,这首格鲁吉亚小调则将忧郁哀伤发挥到极致。
    开场的舞蹈动作和衔接配合无缝,何翩然几个音符间就已经从冰场中央滑到一侧,身体前驱向后压步,为第一个连跳积蓄力量和速度。
    她的手臂动作已经柔到极致,刚刚因为紧张而僵硬的关节随着动作打开,忧郁的调子被几个肢体语言衬托得更舒缓爱沉,何翩然用难度步法进入跳跃,点冰起跳瞬间,重心拔高!
    空中的旋转姿态刻意控制,不快不慢,落冰后平衡腿舒展,节奏把握的恰到好处第二次点冰跃起!
    掌声雷动。
    音乐纤细,已经被欢呼淹没,完成3f3t的何翩然却没有被带乱节奏,这配乐她几乎烂熟于心,每个节奏点配合哪个动作完全不需要记忆和倾听,仿佛进行到这里她就应该这样抬臂抑或旋转,流畅舒展。
    呼吸匀速,何翩然已经忘记紧张。
    偌大冰场,掌声平息下来后回荡着细腻弦乐独奏,窈窕的粉色身影像是绽开在冰面上,飘移回旋。
    她是还没盛开就枯萎的花,青春定格在最美之前,留下了最纯洁的遐想,让少年思之如狂,苦苦追寻。
    座位最高处的栏杆上,李之森的两只手因为紧张已经握得青筋暴露。
    冰上的何翩然与生活中完全呈现出两种气质,冰刃和冰场像是一种能让她释放能量的魔法,使得她展现出非比寻常的一面。
    技术、力量、美感、韵律……何翩然把这些元素恰到好处的融合,最终呈现出来的,是一件以自己为中心的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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