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楚晗真诚道:“房三儿一定跟你讲过,你知道多少?”
    澹台不屑道:“哼,你关心这个,还不如回家问你亲爹老子,不就全清楚嘞。”
    楚晗哽住,想起就在一天之前,罗府私房菜馆门前,房易之房老爷子分明跟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再想不清楚回家去问你亲爹老子你就明白这其中原委”。他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房三儿瞒了他,楚珣也瞒他。
    尽管这样,楚晗还是信他爸没做过不仁不义伤天害理的事儿。他信任楚珣为人。那俩人十有八/九就是一场误会,可能没机会再当面解释。
    ……
    他们已经靠近四环。前方人员大约是收到楚总命令,军车在道路两侧紧张地排开,却让出一条通道。大波人马仍然在后面紧跟不舍,车队护驾似的。
    前方道路宽阔,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木和水榭,就是四环的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奥运广场附近。这地方白天傍晚都很热闹,是大爷大妈广场舞聚点。大冬天的,每日清晨傍晚都看得到浩浩荡荡的大妈队伍,身扛氧气筒戴着防霾面罩去广场跳舞。而且今年又逢奥运年,说是东京政府破产了办不了了,所以临时挪北京来办。广场上冬日流火,彩旗飘扬,欢声笑语,一派人间繁荣祥和的景色。
    这些美好的景致,好像离他们非常遥远。
    楚晗对九殿下快速说道:“最近的河道就是这里了。这块水域08年当初修建时,就与皇城水系一脉相连,地下暗河四通八达,你们可以从这里平安离开,没有问题。”
    他看也不看车后镜里死死盯着他的那双眼,猛打方向盘,朝着空荡荡的广场冲去。那下面就是石砌的河堤。
    他这一猛拐,后屁股上摽的那辆车拐不及时,被甩出二三十米。那车也跟着打方向盘。很高的车速下,车子就摆不稳。内侧车轮瞬间离地,半边直接抬起来了。小破车本来就轻,摩擦出刺耳恐怖的声音,几乎一把掀翻了。
    楚晗从后镜也瞧见了。那小车翘着半边轮子,依哩歪斜划了大半个圆,奋力翻了回来。
    可是,那辆车里的人这次是爆怒了,也忍一路了,一脚油门到底。
    发动机冒烟,一只轮胎飞脱。
    楚晗猝不及防往前一扑。澹台敬亭直接冲出去砸到挡风玻璃,哀嚎一声,玻璃让这厮砸裂了!整个车厢遭受强势而剧烈的一次碰撞,发出铁皮撕裂声。后面那辆已经掉胎的小车竟然直冲上他们货车的车厢,借着二百公里的疯狂时速,捅破铁皮车厢门,插/进了后厢!
    惊心动魄的一阵铁皮、玻璃破碎声,楚晗吃惊得从前窗上看到映出的人影。下一秒房千岁直接从后面撞进来。
    驾驶室有仨人,一下子就嫌太挤了。
    有一个人明显多余,早该滚了。
    房三儿眼眶发红,眼睑墨色下暴露一片红潮,似乎也很委屈,低声威胁某人一句:“你再碰他一下,老子剥你鱼皮,拔你鳞,活吃了你。”
    房千岁也不废第二句,飞起一拳砸中澹台敬亭英俊端正的下巴颏。可怜九殿下被揍得撞碎车窗,嚎叫的尾音飘出车外,以四仰八叉很掉身价的姿势飞了出去……
    方向盘被巨大冲力撞得失灵,楚晗大吼“车失控了”。
    他也飞出了前窗,被身上那个人裹着。
    他摔在小千岁胸口上。
    俩人脸磕在一起,还挺疼。房三儿抱他倒地,在大货车就要碾压他们的瞬间挟裹着他滚进芦苇荡。他们那辆货车,连同后屁股插的小车一齐飞下河堤,轰然入水……
    他俩滚了一身泥,陷入足有一人高的芦苇丛中,四周天旋地转。
    两人那时紧紧抱了,滚了一身一脸泥汤,再次眼对着眼,看着对方同样沾满泥水血沫的蠢样。楚晗原本憋一肚子火,被刚才剧烈一撞,就撞掉了,什么火也烧不起来了。
    楚晗是在上面,俯视。
    房三儿仰脸躺在下面,浑身泥,就剩一张脸能看,眉目英挺冷峻,眼神黑白分明。有了好感就是这样,互相看顺眼了,就怎么都顺眼,一眼能看到对方心里去。
    楚晗喘着粗气:“你还敢撞我?……你要车毁人亡么?”
    房千岁也不示弱:“车毁了,人不会亡。我下面垫着你了。”
    楚晗:“你垫着我我就不会撞坏?”
    房三儿:“……我看看你哪撞坏了?”
    房三儿一翻身就把楚晗压了,顺着四肢各处关节骨缝摸了一遍,确认楚晗没撞坏。这人手法可就比九殿下重多了,很霸道,也有点儿赌气的意味,不容他反抗,从头一直摸到脚,每个脚趾头都检视一遍确认没有撞掉一个!
    楚晗被压着武力值是逊了些,嘴上不逊。他注视对方的眼:“小千岁,刚才在501实验室我就想这个问题,既然那个锦衣卫对你有用,为什么当初咱们在地宫里发现人,你没有直接把那家伙弄走。你那时候不急,后来才急得想起掳人。”
    房三儿不说话。
    “你甭回答。”楚晗眼里也蒙了水汽:“我自己想明白了。你家小九说漏嘴的,因为那时候你眼前有另一个‘借道’更方便的人选,暂时就没想为难那个澹台。”
    楚晗说的另个人选当然是他自己。
    房三爷盯着他,嘴唇紧阖成一条线。
    楚晗:“所以其实我的身躯也可以助你‘借道’,打通到你们想要到达的异界彼岸,让你们回去。你何必自找麻烦,绞尽脑汁非要弄那个澹台敬亭进501基地冒险?!”
    房三儿:“……你说呢?”
    房三爷就是三个字,眼里清澈见底,一片坦白。
    ……
    冬日天空灰蒙蒙的,朝阳从东方升起,已是新的一天。
    房千岁面对质问,倒也坦率,不辩解也没给自己粉饰洗白。想从这人嘴里听到低声下气讨好的软话怂话,那是更不可能。小千岁这会儿估摸已经准备好楚晗跟他撒火发飙,直接一耳歇子扇他脸上,就像他随手扇九王八一耳光那样。
    或者比着一对拳头跟他捶胸跺脚撒个娇,骂两句什么的……
    楚公子要是打他脸,他绝对不躲。
    可是楚晗也没动手拾掇他,都不提这么长时间隐瞒的事。
    “咳……”
    楚晗叹口气,苦笑,一个笑容道出辛酸。他很自然地搂了房小千岁,也不想再掩饰,不玩儿矜持,不浪费两人时光,仿佛享受最后的快乐用力抚摸对方肩头脊背,低声说:“你是要走了吧。”
    房三儿掌心蹭了蹭楚晗的脸,把脑门上泥土抹掉。
    小千岁明显目光发痴,喉结滑动,是极力忍住下一个动作,没有直接一口亲上那颗红痣。
    他也想跟楚公子说,你那天来戏园子找我,就是这么眼对眼,你为我灯下勾脸画眉,那时就已经太喜欢了,就越缠越深,舍不得撒手……
    来的事总会来,拦不起;该走的人还是要走,留不住。
    想要一起分享眼前浮华盛景,世间人情冷暖,是如此奢侈的事。
    ……
    ☆、36|第五话.实验厂
    第三十六章交换条件
    一阵粗喘和暴躁的咒骂之后,澹台公子从芦苇荡另一头爬出来,同样狼狈一身泥汤,华丽的手绣锦缎飞鱼服都泡了。
    这人端住了被砸歪的下巴,咔咔得活动活动脖子,再自己把下巴掰正回来。
    果然不是自家的皮囊,摔着也不心疼,还能随便拉一拉,扯一扯,给自己微整形。
    不是一个妈生出的一窝野小子,掐起来下手更不含糊,够冷血无情。楚晗心里也不禁想,老龙王他老人家还没挂吧,还在京郊玉泉山万年长命么?这一大家子倘若哪天上演九龙夺嫡的大戏……就房千岁这个脾气……
    澹台帅哥从芦苇丛里溜达过来,一双乌黑俊眼瞪着他们俩:“生离死别呢?
    “告别的话赶紧讲,快些讲,都什么时辰了,走不走咧?
    “握出门前看过卦象了,今儿是月圆吉日,宜修造宜出行,宜动土宜开光,应当也宜穿越过界,就是不宜婚丧嫁娶。”
    九殿下双手抱胸,说完一脸幸灾乐祸的小祸害表情,怎么的?
    房三儿淡定起身,抖抖身上,摸摸总觉少了什么,空荡荡的,刚才一出501基地大门就是透心凉冷飕飕的感觉。
    “找?”九殿下问。
    “……羽绒服掉了。”房三儿语带遗憾。
    楚少爷前一天刚刚送给他那件厚实羽绒服,他心里当宝贝了。衣服都没穿热乎,被姓陈的手下一拨打手撕成片儿,扯没了。这笔账又要记在陈总头上,回头撕了那厮的皮……房三爷搓了一声后槽牙。
    楚晗默不吭声腕子一抖,就脱下大衣,罩在对方身上:“穿走吧,水里冷,前面路还远。”
    大衣带着他的体温笼罩在房千岁肩头,一下子就让这人冰冷的眉峰嘴角都溢出温度,是只有他俩能互相辨出的情绪。房三儿站着不动,拉过楚晗的手掌握住,已经握习惯了放不开,眼睛突然就红了。那时才真是无法割舍,进退两难。
    以小千岁性子里某些方面的骄傲,和某些方面的青涩、毫无经验,他说不出口真心话,就没有对谁说过。真心话是他想让楚公子跟他一起走。楚晗方才在他身下抱了他一下,从没有过的亲密和温暖,暖得想让他把人揉碎了揉到自己骨肉血脉之中,合二为一,永远带走。
    可是“一起走”三字是千金之重,背后是万里河山,尘世繁华,你凭什么?
    他们撞车同时,后面大部队已经赶到,却没有直奔他们过来,没有围捕。楚晗看了一眼就发现来的队伍真不少,而且是好几个不同系统的人马。京城发生这种规模的追车,惊动不少部门。但那些车辆人员都没敢贸然动作,全部停靠在广场周围,遥遥待命。
    楚晗然后就发现,那些围成半弧形包围圈荷枪实弹的车辆人员,与他们三个人之间,隔着一辆很熟悉的黑色越野车。
    黑车横在广场中央,一夫当关,挡住其他所有人的路。
    他的两个父亲,一左一右立于车子两侧。霍将军两把枪挂在后腰和大腿上,穿深绿大衣、军靴,神情肃穆,也是遥遥地望着他,一动不动,是在等他自己走过去。
    楚总可能是站时间太长站不住了,靠到车身上,但又绝不能让外人看出他贵体欠安。
    楚晗望着两个爸爸沉默的身影,又看着身边攥着他手的小房子,心口突然被看不见的两根线拽得生疼,太难抉择。
    “忒奶奶滴,老子也站累了,先趴会儿。”围观的九殿下都看不下去了,瞪着俩人:“握说三王八……”
    “你叫哪个?!”房三爷扭头凶了对方一眼,正憋一肚子委屈呢。
    “咳咳别拔饿滴鳞……”澹台公子敞腿坐在地上,仰起脸天真而且认真地道:“握说小房子,你勾搭哪个凡人不好,非要勾搭楚公子?”
    “你一早就知道咧,这位楚公子,就是那个姓楚的老帅哥的儿子。他这个人身上气场、气脉,就和阳间其他那些大蠢蛋小蠢蛋都不一样!就使他一人就够了,他的肉身气脉足够帮咱俩借道过去。你折腾这么久,熬这么多年,不就是想要离开这里?事到临头哎呦这样婆婆妈妈优柔寡断……你不想走,握才不要等你,老子要回家了一天都不想熬在这鬼……”
    楚晗打断:“你说我可以帮你们借道过去,确实可靠吗?”
    九殿下眼一横:“你问他。”
    房三爷脸色很不好看,自觉欺瞒有愧,这时心里已经是伤自己都舍不得伤楚晗身上一根汗毛儿了,还惦记别的事?
    楚晗又问:“你们要去地方是哪里?‘回家’是回哪?”
    九殿下很生动地讲解,“回家”是回我们这些英俊神武、头上有角、长生不死的千岁们本来应该去的地方,回家就是回去神狩界!天下有“三界”,楚少爷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容易*的身躯生活的这个腌臜地方,是凡间界;不说别的,就这污染和雾霾这鬼地方已经没法让我们有角灵物喘气了。而我们生活的那片清澈浩荡的辽阔疆域,北至漠北南到南海,西起昆仑山脉东到东瀛列岛,自由自在御风而行,周游五湖四海,叫做神狩界。再往上还有天界,那就是修炼到一定极别的神仙、佛祖和黑山老妖精们快活养老的地方了,也就是极乐世界。您听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楚晗其实已经做了决定,看向某人,痛快地说:“小千岁,我替你‘做桥’,我帮你们回去。”
    房三儿惊异地盯着他:“……你胡扯什么?不会用你。”
    九殿下忿然插嘴:“忒奶奶滴,你丫说把我捆了搭个桥的时候,倒是没犹豫也不含糊啊、”
    楚晗很认真的:“那位镇抚使澹台公子,毕竟是不知情之下被罩体俯身。这人根本是还没挂,还有口气在,强违他意志损害他身体,是有违人间江湖道义吧。”
    “我才不管他挂没挂还有没有气。他能跟你比?”房三儿喷得更干脆痛快。
    在千岁爷这心思里,楚晗与其他人就没划在一个界里,亲疏分明。楚公子是陪伴身边的近乎人,其他人基本都是拿来吃的,随时可以吃了……“再说,那锦衣鬼卫并非善良之辈,就不是好人,你完全不必可惜他。”房三爷补充一句。
    “小千岁你听我说!”楚晗很坚持:“我不是白给你做事。我今天有求于你,你也帮我做件事。”
    房三儿:“……你讲。”
    楚晗诚恳道:“我知道凭我一己之力,肯定救不回承鹤。前路艰险,我需要你二位助我。我们谈个交换条件吧,我助你们重归故土,你帮我把承鹤带回来,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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