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关何回眸瞥了瞥,手上倒没半点松懈,只对她道:“逮到鬼了,要来看看么?这鬼还怕死。”
    视线昏暗,那人又是背对着她,奚画依稀见关何反手挟着对方脖颈,姿势和当初挟持自己没什么两样,可不知这暗地里捣鬼的究竟是什么来头。
    她心生好奇,便绕到正面去瞅对方的脸。
    火光照着她脸颊上泪水斑斑,发丝遮面,一阵阵啜泣声传入耳中。
    奚画瞧了好久,还没找到话语开口,那姑娘抽抽噎噎地对着她哭道:
    “四姐姐……我再也不敢了,你们别杀我啊。”
    听她声音耳熟,奚画又凑上去细看,方才认出来,指着她讶然道:“你不是伙房里的那个丁颜么?”
    那丫头不住点头,又怕关何的刀割伤喉咙,只得哭着求她:
    “四姐姐,你放过我吧,我没有做坏事……”
    奚画皱着眉看她这一身扮相,破旧的麻布宽袍,披头散发,脚上还穿了双黑靴子,不禁问道:
    “你穿成这样扮鬼呢?还说不是做坏事,勇谋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非得把他吓成那副模样。”
    “我不是有意要吓他的……”丁颜满目含泪,“自打被他撞见后,每日夜里他都跑来想瞧个究竟,我没办法,只能装成鬼吓唬他……”
    关何闻之即道:“你半夜不睡,在书院中鬼鬼祟祟作甚?”
    “我……”丁颜犹豫了一下,应感到匕首在往里用劲,她连忙道,“我是来寻我家姊的!”
    “你姐姐?你姐姐是什么人?”奚画问完,眼看关何还没有要收手的意思,方上去把他胳膊拿开。
    “好了,都是认识的人,你干什么还这么紧张兮兮地逼着人家。”
    “……”他迟疑了半晌,竟也任由她将自己的手臂放下来。
    脖子上压迫感消散一空,丁颜大松了口气,抹了一把眼泪,这才回答道:
    “家姊从前也是书院里的学生,不过……大半年前,在这里自尽了。”
    “……人都死了,你还来找她作甚么?”奚画刚说完,顿时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姐姐不会是变成鬼了罢?”
    “不是的不是的。”丁颜忙摆手,叹息道,“她若是变成鬼了,那倒还好了……至少还能问她缘由。”
    奚画听完,偏头沉吟少顷,想起什么来:“你家姐姐,莫非便是他们提过的……那位在学堂上吊而死的木归婉?”
    丁颜哽咽着点点头:“不错。我本也姓木,和姐姐同归字辈,但因怕被院士和副院士认出来,只得改名丁颜,先到书院里头做些杂活儿。”
    “为什么怕被认出来?”她越听越糊涂了,“难不成院士与你姐姐有过节?”
    “这人命攸关的事,书院当然不敢张扬了。自打姐姐死后,院士下令,书院里谁也不许议论,我想我就是找上门去向他们理论,他们也是不会搭理我的。”丁颜心头酸涩,看着奚画二人,很是激动道:
    “可我就是不能相信啊!家姊平日里安分守己,一点征兆也没有,如何会自缢?更何况,我家中清贫,爹娘只有我们姐妹俩,好不容易才凑了钱让姐姐念书,尚未考得功名,姐姐怎会轻生呢?”
    她狠狠咬着下唇:“出事的几日前,我还去看过她。那时再过一个月便是解试,天天听她诵读诗书,一心一意忙着考试的事,怎会……怎会才过这短短时日,就莫名自尽了。”
    关何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那你夜里又在书院中找什么?”
    “……一开始本是想看看有没有线索可寻。”丁颜挠了挠头,叹了口气,“因得白日里伙房的事很多,不得空闲,只好晚上来。不想才提灯在学堂附近转了几天,却被勇谋撞见了。”
    奚画了然:“所以你才装鬼去吓他?”
    “起初我很害怕,不知道他把我当成了鬼。”丁颜解释道,“不过见他被吓成那样,我又想,或许造出女鬼的谣言出来,那书院中真正害死姐姐的人说不准会露出什么破绽。”
    她抚掌恍悟道:“哦……这么一想倒是个办法。”
    关何却不以为然:“再装鬼下去,惊动了院士他们,要把你抓出来也不是难事。”
    丁颜见他这般说来,赶紧道:“求求你们,不要告诉院士!我不是存心要这么做的,我保证,今后再也不会了!”
    “别听他瞎扯。”奚画拉住她,轻声宽慰道,“你莫担心,今夜之事我们不会拿出去说嘴的。”
    丁颜感激涕零,当即就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多谢你们!”
    “好了好了。”奚画忙扶她起来,抬手替她拍了拍膝盖上的灰,“你早些回去休息罢,以后夜里也不要出来晃悠了。”
    “嗯、嗯!”丁颜把眼泪一擦,想了想,仍旧认真道,“不过我姐姐的事,我还是会查下去的。”
    奚画见她这般固执,不禁有些动摇:“你就这么肯定她是被人所害?”
    “那可是我姐姐啊。”丁颜感慨着摇头,“我与她自小一起长大的,她是怎样的心思,我再清楚不过了。”
    “……那好吧。”也不知该如何劝她,奚画只得道,“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谢谢四姐姐。”丁颜连连鞠躬施礼,到让她有几分不自在。
    “行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快走吧,别一会儿给人又看见了,记得把这身东西可处理掉才是。”
    “嗯,好。”
    丁颜把地上的灯笼残骸捡起来,回身又给他二人行了一礼,左右张望后,方小心翼翼地往自己住处走了。
    关何瞧着她离开的方向,淡淡道:“只是怀疑,没有证据,告上官府也不一定会受理。说不好还会反被扣上一个‘污蔑之罪’,但凭她一己之力,怕是查不出什么来。”
    奚画瘪了瘪嘴睇他一眼:“尽说些风凉话。”
    “这不是风凉话。”他将匕首收好,“实话实说而已,若是她肯雇我,我倒能帮她的忙,只是看这般光景,她也付不起那个价格。”
    “啧啧啧,好大的口气啊。”奚画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多大脸呢,人家非要雇你不可?”
    关何听她此话,略有些不悦地皱起眉:“雇得起我的价钱可不低,京城那边多少人捧着银子来都不一定排得上队。”
    “又吹牛皮,你个穷书生能有多厉害呢。”奚画自没把他这话放在心上,反是笑道,“把你这吹牛的功夫用到读书上去,我看你都能考状元了。”
    “……我没有在吹牛。”
    “行了行了,知道你厉害了。”奚画挥挥手,敷衍地岔开话题,打着哈欠道:“走吧,这么晚了,也该回家去了。”
    眼看她一边儿伸懒腰一边往书院后门走,关何在原地兀自踯躅了一阵,终是举步跟了上去。
    ☆、第10章 【登堂入室】
    从书院出来,已是亥时近子时,街上的铺子大都关了门,奚画走在道上,左右看着两旁清清冷冷的摊子,伸手抚上小腹,忽而感到有些饿。
    没多久瞧那前头卖阳春面的小店还摆着招牌,她忙小跑过去。
    店老板正把门闩放上去,回头看见奚画自在那桌便坐了,便问道:
    “客官要吃面啊?”
    “嗯。”她取了双竹筷,点头应道,“给上一碗阳春面,不加葱的。”
    “实在是对不住啊……”店老板甚是歉疚地朝她笑道,“小店已经打烊了,您明儿请早吧。”
    奚画皱了皱眉头:“就只做一碗,也不行么?”
    “这面还没和好呢,再说,咱也要回家休息不是?”
    因见他话已至此,奚画只得把筷子又放回去,眼巴巴儿地望着他收了摊子,关上店门,满心遗憾。
    关何偏头看了她一阵,出声问道:
    “你很饿?”
    “……有一点。”她抓了抓耳根,叹气道,“本也可以回家做些东西吃,不过这个时候我娘该睡了,若让她知道我大半夜跑出去,铁定会生气的。”
    “哎……”奚画抿了抿唇,强咽了口唾沫,“走吧。”
    关何:“……”
    他默默垂眸盯着地上,似乎是沉思了一会,蓦地又抬起头来。
    “我也有点饿。”
    关何跟在她身侧,自然而然道:“你要是想吃面的话,我家中倒还剩一点。”他举目朝前一望,补充道:“离这里也近。”
    “呃……”奚画眼珠一转,略有几分迟疑,“不妥吧,都这么晚了,打搅到你家里人那多不好啊。”
    “没事。”他面色未改,“我一个人住。”
    “你一个人住?”她闻言诧异了一瞬,随即笑了起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关何这间院子并不算小,屋内也很宽敞,但却十分空荡,东西并不多,一字排开摆的甚是随便,无端给人一种寒冷气息。
    奚画仰头打量了一遭,这才慢悠悠地往厨房中走。
    只见他在灶边的筲箕里掏了片刻,方从那小竹筐内寻到了一小把切好的面块,奚画汗颜无语地接过来,抬手掂了掂。
    “这份量不够两个人吃吧?”
    关何将蒸笼掀开,简单刷了一下锅,不以为意道:“你煮着自己吃就是,我吃不吃都不打紧。”
    “那怎么行。”奚画正端了碗上来,脸色认真,“我用着你家的灶,吃着你家的东西还不分你一些,岂不是太自私了?”
    闻言关何便低头扫了扫那一把面条,表情好像很嫌弃:“这面……分两份,还不如不吃。”
    “倒也是……”
    她挠挠头,绕着灶台走了几步,抬眼见那竹筐里还剩一碗面粉,不禁双目一亮。
    “这儿还有面粉呢,咱们可以烙饼吃。”
    关何摇了摇头:“我不会烙饼。”
    她蹲下身去生火,无奈道:“我也没指望你会。”
    “你会?”
    “我当然会了,烙饼多简单。”奚画站起来,扭头朝他得意道,“一会儿也让你见识见识,保证比周二婶做的饼子还好吃。”
    听她打了个响指,当即把袖子一挽,摆上碗盆来便开始和面,时不时拿筷子搅上一搅,又用手反复搓揉,不过多时那面团便已被她打理得洁白光滑,圆润饱满。
    彼时见其寻了擀面杖来,把分成小块的面团一个个摊平,手脚麻利动作娴熟,看得关何一愣一愣的,隔了半晌才想起来赞叹。
    “啊。”奚画擀了一会儿,忽直起身来,抬了抬手,又放下,回头朝关何道,“你来帮我个忙。”
    他依言走过去,在灶台上望了一眼:“要我作甚么?”
    她摊开满是面粉的手掌,有些不好意思地颔了颔首:“帮我把头发绾上去罢?太遮眼了。”
    关何微微一怔,眉峰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侧目去看她那一头青丝,一时不知所措。
    “随便拢一拢就行。”奚画见他愁得都快出汗了,也不禁感到好笑,“又不是叫你梳发髻,你怕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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