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这日用过午饭,因为雨还在断断续续地下,家里也没什么事,小梅就又出去玩了。
    眼看着就快要到十一月了,慧雅的婚期渐渐临近,李妈妈便坐在堂屋里为慧雅准备成亲用的物件。
    慧雅在教贵哥说话。
    贵哥舌头又有些大,发音有些难,说话有些不清,他自己便不肯说,结果越发的不会说了。
    慧雅很有耐心,贵哥问她要东西,她都是要贵哥自己说出来,要不然就不给贵哥,一时之间一大一小闹成一团。
    李妈妈手里做着针线,间或抬头看看慧雅和贵哥,不由笑了。
    没多久小梅就回来了,面带喜色道:“我爹不买小老婆了,他把家里的地都卖了,要和人合伙做生意呢!”
    慧雅正教贵哥说“因为”,贵哥说来说去都是“应为”。教了一会儿,怕贵哥嫌烦,慧雅便起身牵着贵哥的手走来走去玩耍。y
    听了小梅的话,她便问道:“小梅,你爹爹把地卖给谁了?”
    孙定白家的地也在村西,和慧雅那块菜地离得不远,慧雅想买下来,便让李妈妈去说,情愿比市价加些银子买下来。谁知孙定白当面答应了,第二日却不承认。问他为什么,却讳莫如深不肯说。
    慧雅又让李妈妈去打听她那块地周围别的地的主人,想要用比市价多加五分之一的价钱买下来。谁知她今日和人谈好,明日对方就反悔了,问为什么,却也和孙定白家一样,都不肯说,
    她一生气,就把买地的事搁置了下来。
    小梅走过来拿了一根湿漉漉的狗尾巴草逗贵哥玩,口中道:“说卖给了一个晋州来的一个姓袁的行商,我爹说他出的价钱很高,比市价高出不少呢!”
    贵哥有些烦小梅逗自己,便一把扯过那根狗尾巴草,藏到慧雅身后去了。
    小梅接着道:“我爹还说这姓袁的商人为人阔朗,自从来到永平就住在船上,跟神仙似的。对了,我爹就是跟他合伙做生意呢!”
    慧雅闻言,牵着贵哥的手去了方桌边,喂贵哥喝了几口水,心里却在想:那姓袁的行商为何要买村西的那些地?是除了我的地别的地都买了,还是只是由着性子随便购买?如果是除了我的地,别人的地这位袁客人都买了,这里面怕是有什么猫腻……
    想到这里,慧雅便看向李妈妈。
    李妈妈也正看慧雅。
    慧雅便装作若无其事,笑着问小梅:“小梅,是只有你家的田地卖给了这位袁客人,还是村西那边所有地的主人都把田地卖给了这位袁客人?”
    小梅正拿狗尾巴草搔贵哥的脸,把贵哥气得火冒三丈,闻言道:“我听我祖母说,好像除了姑娘您,都卖给袁客人了!”
    慧雅闻言,给李妈妈使了个眼色,起身出了堂屋,到了东厢房。
    没过多久李妈妈也过来了。
    慧雅低声交代李妈妈:“妈妈,你先去孙福家问问,看那姓袁的客人买了这么多田地,有没有在他那里登记备案;再去村子里那些人场子里串串,看是不是村西那些地除了咱家,都卖给这位姓袁的客人了。”如今一直下雨,村里人都没下地,大部分都在菜肉铺着或者贾氏药铺打叶子牌或者闲聊天,在那些人场子里打听事情,倒也便宜。
    李妈妈答应了一声,换了木屐,拿了把油纸伞,打着伞出去了。
    傍晚时分雨小了一些,李妈妈这才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向慧雅使了个眼色。
    慧雅会意,便把贵哥交给小梅,道:“小梅,你带贵哥打着伞去后院拣地皮菜吧!”因为连阴雨,慧雅家后院里生了不少地皮菜,慧雅昨日趁雨停带着贵哥拣了一些,李妈妈用鸡蛋炒了,味道异常鲜美,贵哥很喜欢吃。
    贵哥一听要去拣地皮菜,简直是欢天喜地手舞足蹈,忙不迭地去拉小梅手:“舟!舟!”
    待小梅带着贵哥出去了,李妈妈这才压低声音道:“姑娘,我先去孙福家问了,孙福说还没人拿了手书去录入。我又去了菜肉铺子打听,原来除了咱家,都把地卖给那个姓袁的客人了!”
    见慧雅若有所思,李妈妈便又道:“和小梅说的一样,那些和姓袁的行商打过交道的人都说,那个袁客人生得十分清秀,却有一个怪癖,只肯在船上交易,从不肯下船。哪个人若是要他下船,他宁愿不买这人的地。只是他的价出得实在是高,所以众人都把地卖给了他。”
    慧雅暗暗皱眉,觉得此事大有蹊跷。
    李妈妈想了想,又道:“对了,那姓袁的行商还让大伙三日内不要把消息透露出去呢,怪不得起初咱们什么都问不出来!”
    慧雅最后交代李妈妈道:“妈妈,这件事情太奇怪了,我觉得还是赵青说一声吧!”
    李妈妈知道慧雅主意多,便不说话,等着慧雅吩咐。
    慧雅边想边说:“付春恒和蔡玉成不是轮班带着弓手队还有村丁夜巡么,到时候听到他们夜巡时的锣声,你打开门交代一声,让他们进城捎个信!”如今下了这么久的雨,路实在不好走,要不然慧雅也不会出这个主意。
    到了半夜,李妈妈果真拦住了在孙家沟巡夜的付春恒,托他把消息带给赵知县。
    第二天上午张婆来了。
    她寒暄了几句便直奔主题,说与她儿子孙定白合作生意的袁客人想要买慧雅那块菜地,托她来做中人。
    慧雅假意问了问价钱,发现比市价高出了一半,便假装欢喜道:“这价钱好倒是好,只是在哪里订协议呢!”
    张婆笑着用力一拍大腿:“可是说呢,这袁客人有个怪癖,他老人家不爱下船,专门爱呆在船上——这订契书,必须在船上订啊!到时候老婆子我陪着大姑娘你过去,花不了一刻钟时间,买卖不就做成了”
    慧雅坚持道:“我倒是想卖地,只是我一个姑娘家,实在不方便上他们的船,不如换个地方订契书?”
    张婆又劝了半日,见慧雅固执己见,只得离开了。
    傍晚时分又下起了小雨。
    这绵绵秋雨无声无息飘洒在孙家沟的沟沟壑壑上、枯枝败叶上和房屋上,淋湿了沟沟壑壑,淋湿了房屋瓦舍,淋湿了花草树木,也给宽阔的永平河罩上了一层雨雾。
    永平河码头停泊着一座精美的画船,画船二层的精致阁子内,元京正歪在贵妃榻上休息,一个清雅的白衣美人正坐在不远处的窗前弹奏月琴。
    细雨之中琴声悠扬,令人心旷神怡。
    阿北送走了孙定白,沿着带扶手的红漆木梯走了上去,低声禀报道:“二爷,孙定白说孙姑娘愿意卖地,却没有答应到船上来订契书。”
    元京淡淡道:“慧雅原本就谨慎得很,如果轻易上钩的话,那就不是她了。”
    窗前弹奏月琴的美人如玉听了,心中不禁胃酸,停止弹琴走了过来,撒娇道:“二爷,这样太危险了!太师不是让您回东京么,赶紧早些回东京好了,何必在这穷乡僻壤耽搁呢?”
    元京看着她那与慧雅极为相似的脸,淡淡道:“我何时让你说话了?”这个如玉之所以被选到他身边侍候,只是因为远看的话生得几分像慧雅,却不能开口,只能远观,因为一开口或者一走近就不像了。
    如玉极为惧怕元京,闻言小脸都白了,当下在自己脸上扇了两下:“奴婢多嘴!求二爷恕罪!”
    说罢,她退回到窗前,身子颤抖着继续弹奏月琴。
    阿北觑了如玉一眼,轻轻道:“二爷,东京那边催得甚急……”
    元京垂下眼帘没说话,过了片刻方道:“再试一次吧!你去告诉那个孙定白,就说我最多愿意在永平河码头上订契书。到时候让林正带着人埋伏在树林中,待她过来就劫了她扬帆离去。”
    如今陛下身体日益衰弱,那穆远洋日日进宫侍疾,太师有些急躁了。等忙了慧雅这件事,他就直接进京,助穆远池除掉穆远洋。
    ☆、第九十五章 尘埃落定
    第九十五章
    这段时间一直阴雨霏霏,天气湿冷,不知不觉间慧雅已经给贵哥换上了小棉袍,她自己也在里面穿了一件月白松绫小袄,在外面套了一件米分蓝印花交领长衣,系了一条白底绣花马面裙,自我感觉还算素净淡雅。
    用罢晚饭,小梅又回家去了。
    贵哥缠着慧雅讲故事,谁知他白天玩累了,结果一个故事没听完就睡着了。
    慧雅抱着贵哥在堂屋又坐了一会儿,待他睡熟这才把贵哥抱进了东暗间卧室。
    李妈妈展开锦被,慧雅轻手轻脚把贵哥脱得只剩下中衣放到了被窝里。
    贵哥睡得正香,小脸在锦被上蹭了蹭,蜷缩成一团继续睡。
    李妈妈笑道:“慧雅,你还不睡么?”
    慧雅微笑:“等贵哥把被窝暖热了我再睡!”贵哥年纪小火力大,在这样湿冷的初冬之夜,抱着贵哥这个小火炉睡觉舒服极了。
    李妈妈叹息道:“贵哥这孩子真乖……”虽然有一个不着调的爹,但是贵哥真可人疼啊!
    慧雅俯身帮贵哥掖了掖被子,低声道:“他爹是他爹,他是他。”
    一时两人放下帐子,走了出去。
    李妈妈拿了掌子、锥子和麻绳,继续纳鞋底子。
    慧雅拿了本书坐在方桌边,就着琉璃罩灯继续看书。
    没过多久,小梅就回来了。
    她回来之后也不说话,搬了张小凳子坐在慧雅脚边发呆。
    慧雅见她如此安静,便放下手中的书笑着道:“小梅,你现在有几套棉衣?”
    小梅闷闷道:“我有两套棉衣,都是姑娘新给我做的啊!”她来的时候,爹娘说孙大姑娘自会给她做衣服,把她那些衣服全都留了下来,说要给她妹子穿。她如今的两套新棉衣都是慧雅让李妈妈给她做的。
    慧雅单手支颐,一边用左手摆弄着书本,一边道:“我有两个白绫袄和两条马面裙,大概都是八成新,是我前两年的穿过的,你要不要?”她这两年个子长高了不少,以前的衣服都有些短了。慧雅想给小梅,却又怕小梅不喜欢是旧衣服。
    小梅闻言心里欢喜极了——慧雅在衣服上特别讲究,她的衣裙都漂亮得很,而且料子都很好——她的鼻子也有些酸酸的,一时没说话。
    李妈妈以为小梅嫌弃,便道:“小梅,你可别嫌弃,我告诉你,大姑娘没别的爱好,就是爱做衣服,她以前大部分月银都花这上面了……”
    慧雅听李妈妈卖自己赖,忙撒娇道:“妈妈——”
    李妈妈这才不说了。
    小梅抬手用衣袖擦了一下眼睛,仰首笑道:“我是太高兴了……”
    慧雅见她眼睛湿漉漉的,不由一愣。
    小梅猛地站了起来,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慧雅,道:“姑娘,我给你说件事,等一下我祖母会来寻你,你小心一点!”
    慧雅吃了一惊,忙追问小梅。
    小梅知道的也不多,她边想边说:“我是听我妹子说的,我妹子说和我爹合伙做生意的那个袁客人想买姑娘在村西那块地,还说那位袁客人的小厮给了我爹十两银子做谢礼。”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低声道:“我就不明白了,既然好好做生意,为何还要给我爹这中间人银子,还给那么多……”
    慧雅没想到小梅居然站在了自己这边,心中感动,抬手在小梅手上拍了拍,笑道:“小梅,你能把这些话告诉我,我很高兴!”
    小梅讷讷,脸都红了,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慧雅笑眯眯道:“以后这样的事一定要和李妈妈或者我说,不要放在自己心里!”
    小梅点了点头。
    慧雅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咱们进屋寻那些我先前的衣服去!”
    两人进了屋,慧雅果真给小梅寻了两件白绫袄、一件米分橙绣梅花对襟褙子、一件大红泥金禙子、一条朱红长裙、一条大红马面裙和一条朱砂马面裙。
    除了那两件白绫袄之外,其它衣服都是颜色太艳,她在孝中没法穿,因此一直搁在了那里,干脆都给了小梅算了。
    李妈妈见了,笑着道:“小梅,你先去试试,若是不合体,我再给你改改!”
    小梅开心极了,先答应了一声,又给慧雅行礼道了谢,抱着一大包衣服跑到西厢房试衣服去了。
    没过多久,果真有人敲门。
    李妈妈去应门,原来是小梅的祖母张婆。
    张婆一进堂屋先向慧雅道喜:“大姑娘啊,还是你聪明,你不肯去船上订契书,人家袁客人把村西其余人家的地都买了,只剩下你这一块,实在是没法子盖庄园,只得派小厮来托我再来寻你一趟,说是价钱可以再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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