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哪有这样敷衍人的?”香芷旋欲哭无泪,“你都不问礼物是什么。”
    “又不是我想要的。”袭朗怎么会看不出她是临时编排出的利诱条件,实在是没有明知是陷阱还往里跳的习惯。即便这陷阱有趣得紧。
    “那你想要什么啊?你想想,只要我能办到,肯定会送给你。”香芷旋说到这儿,收了声——只是想听他说一句话而已,代价是不是太高了?言语是该由心而生,利诱得到的能作数吗?
    明显是把自己绕进去了。
    自己的脑筋怎么这么不灵光了?
    她站到他面前,没好气地看着他,想把他的俊脸当柿子一样的揉捏,到底是担心他生气,双手在他脸颊近前打了个转儿,落到了他双肩,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不想说就算了,不勉强你。”
    袭朗眼中有着浓浓的笑意,“那我可要谢谢你。”
    “谁要你感谢。”香芷旋到底是没管住自己,双手揉了揉他的脸颊,“你要把我气坏了,得让我消消气。”
    袭朗握住了她绵软的双手,“手怎么这么凉?”
    “一定是你气的我。”她一本正经的。
    袭朗哈哈地笑起来,现出一口白牙。
    香芷旋扯扯嘴角,瞪了他一眼。依然是气鼓鼓的。
    袭朗将她揽到怀里,一手抚了抚她的脸颊,“看你这点儿出息。至于么?”语声却透着自己无从察觉的宠溺。
    “我可不就这点儿出息。”香芷旋咕哝着。
    “别生气,回头我送你礼物,这总成了吧?”袭朗将她容颜勾近一些,唇落在她唇角。
    香芷旋展臂勾住他肩颈,姿态看似更亲昵了,却别转了脸,下巴抵着他肩头。
    “怎么这么孩子气呢?”袭朗语声中有着浓浓的笑意,在她耳边道,“想你了,总行了吧?”
    “……”香芷旋真想咬他一口,心说你把后面四个字去掉不行么?“不算。”是很不满的,但他气息萦绕在耳边,让她心里颤颤的,说话就没了底气。
    “想你了。”袭朗知道她在计较什么,便又柔声重复一遍。心里却在想着,这还用说么?怎么就非要说出口呢?可她难得别扭一回,不想让她失望。
    香芷旋和他拉开一点距离,笑看着他,因为心愿得偿,眸子愈发亮晶晶的。随即她想到了先前的话,汗颜不已,“礼物……没有的,我骗你的。”她根本就是信口胡诌,根本就没准备的。
    “现在煞风景的是谁?”
    香芷旋看得出,他虽是指责,心情却分外愉悦,容颜焕发着无形的光彩。难得他肯迁就她,这样想着,她甜甜地笑了起来。
    “礼物就免了,你投桃报李即可。”袭朗抚着她的脸,“说一句我想听的。”
    “不。”她调皮地笑着,转身就要走,“我要去换衣服。”
    “你怎么好意思的?”袭朗再度笑开来,自是不肯放开她的,“现在让我如愿还不晚,”他勾过她,双唇摩挲着她的唇,“晚了我可就予取予求了。”
    “你猜,我会不会被吓到?”香芷旋咬了他的唇一下,四两拨千斤,“我们四爷才不会跟一个小女子斤斤计较呢。”
    “我们阿芷怎么这么会说话呢?”
    “哪儿是会说话啊,我说的是心里话。”香芷旋一手抚着他下颚,看牢他的容颜,吮了一下他弧度优美的唇。他是特别好看的男子,是她的夫君,是她可以随心所欲亲近的人。
    “那有没有我想听的心里话要说?”袭朗循循善诱,极是享受此刻这氛围。她营造出的,暖中带甜的氛围。
    香芷旋眨了眨眼睛,作思索状,“嗯……好多话呢,我得想想该说哪一句。”
    “淘气。”袭朗笑着抵住她额头,“说你想不想我。”
    想么?很记挂他就是了。婶婶一再问起他,一再说着街头巷尾流传的关于他的沙场佳话,得知他待她温和周全,便发自心底地开始担心他的伤势。好半晌,她所思所想都是关于他,甚而担心三爷、五爷过来是给他添堵。
    心念转了转,她不自知地跑题了:“等你痊愈之后,跟我一起去看看叔父、婶婶好不好?”
    “好。这还用你说?”袭朗凝视着她的眼睛,“我问的是这件事?”
    香芷旋底气不足地轻笑出声。
    这时候,袭朗听到了老夫人、二夫人在院中的呼喝声,微微挑眉。
    香芷旋也隐隐听到了,连忙挣脱他的束缚,“怎么回事?”
    袭朗也没瞒她,说了袭朋的事情。
    那么,老夫人、二夫人肯定是来找他要人的。香芷旋听着都替他心烦,又问:“等会儿她们要是问起,我怎么说?就说不知道?”到了清风阁,她总不能避而不见。
    “嗯。”袭朗闲闲起身,轻飘飘看她一眼,“晚上再跟你算账。”
    香芷旋差点儿就红了脸。
    他笑着扬了扬眉,“走吧。”
    香芷旋定了定神,随他走到厅堂。
    老夫人因着心头肉下落不明,已没了平日的沉稳,脸色极是难看,几乎发青了。
    二夫人坐在老夫人下手,倒还算平静。她出自护国公蒋府,而蒋府世代为官,是与袭家齐名的世家名门。也是因此,她这出身高门又嫁于高门的女子,一身的华贵、高贵,骨子里的矜持骄傲难以隐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容色极为寻常,甚至可以说,长的有点儿难看。
    老夫人见袭朗、香芷旋相形走出来,连礼数都顾不得了,直言询问袭朗:“说说吧,你到底把你六弟弄到哪里去了?”
    “老六不见了,怎么能找我呢?”袭朗似笑非笑的落座,语气散漫。
    “是谁说过大逆不道的话?”老夫人视线阴冷地凝着他,“我已退让至此,你为何还不放过手足?”
    袭朗平静接住老夫人的视线,“听这话的意思,是已认准我扣押了老六?”
    “是我在问你,你别一味说那些没用的!”老夫人心里的火苗在踏入清风阁的时候,已然化作燎原大火。她已不能找回理智,若是可以,真想将这个不孝的东西杀了。
    袭朗却只是道:“您就说是不是吧。”
    二夫人插话问了一句:“不是怎样,是又怎样?”
    “若不是,我当即送客,不耽误你们找人。若已认定——”袭朗轻轻拍了拍座椅扶手,“我也就不需放过所谓手足了。”
    语气仍是那样的散漫,偏偏让人觉着阴狠之至。
    香芷旋眼观鼻鼻观心,想着你就吓唬人吧,也不怕把谁吓掉半条命。
    “没有谁认定你做了什么。我只是来问问你知不知情。”二夫人这样说着,视线在袭朗和香芷旋之间徘徊不定,她站起身,笑了笑,“看你这样子,定是不知情了。也不是着急上火的事,我也不做无用功了,先与侄媳妇说说话去。”走到香芷旋近前道,“陪我去后面的小花园走走?”
    香芷旋称是,与二夫人出门,唤蔷薇、铃兰随行,往后方走去的时候却道:“天色不早了,外面寒气重,不如去暖阁说话。”
    二夫人侧目相看,那双不大的吊梢眼眯了眯,“你们房里这么早就生了火,为老四是假,你怕冷才是真吧?”
    香芷旋则转头吩咐铃兰:“先去暖阁备好茶点。”将二夫人的问话略了去。
    二夫人笑起来,“老四这算什么?误打误撞捡了个宝,还是瞎猫……”
    未说完的话自然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香芷旋仍是一副没听到的样子,指一指游廊下花圃间的花,“天气真是冷了,这花也快到季了。”又转头认真地看着二夫人,“到了冬季,是不是只有梅花可看?”
    “值得一看的,自然只有梅花。”二夫人的态度多了一点儿郑重,顺着香芷旋的话说了下去,“冬日里,北方少不得下几场大雪,放眼银装素裹、凌寒红梅。对了,你是南方人,鲜少见到雪后的景致吧?真的值得一看。”
    “我们那边下大雪算是几十年不遇的奇景,我从没见过雪后的景致呢。”香芷旋无意间发现了嫁到北方的一个好处,自心底漾出了笑容。
    二夫人真就将别的事暂且放下了,只与香芷旋拉家常,“广州的冬天是怎样的?是不是特别潮湿阴冷?——我也是听一些南方人说过,但他们不是广东一带的,便只是道听途说。”
    香芷旋笑道:“广州的冬天还好啊,从来没有冷到骨子里的感觉。或许是我生在那边的缘故?倒是不曾感觉阴冷潮湿到难熬。”其实到哪里都是一样吧?要是随着她心绪布置室内,根本就不用管外面是冷是热。
    二夫人也想到了这一节,便笑道:“出自富贵门庭的人,到哪里都不会有冷热的差别。你看现在,你们屋子里生了火,一如春日,不出门自是不会知晓外面的天气。”富贵二字,算算时间,香家十几年都占着个富字。
    “二婶说的是。”香芷旋笑着附和,到了暖阁门前,亲自打了帘子。
    二夫人满意地笑了笑,走进门去。落座,丫鬟奉茶之后,她仍是与香芷旋叙谈广东、京城的风土人情、气候差异。说话期间,愈发确定袭朗与香芷旋都是瞎猫撞到了死耗子。
    对于这桩婚事,袭朗是绝对不希望让老夫人做主的,必是极其反感抵触过的;香芷旋呢,也不会与别的女孩不同,在那关头,必是抱定了守寡的心思嫁过来的,不然也不会有敲竹杠的事了。
    可现在呢?袭朗善待香芷旋。香芷旋的气质、谈吐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位大家闺秀。
    香芷旋不多话但会说话,应是深谙言多必失的道理。这道理谁都明白,做到可不易。
    香家那样的人家,能调|教出这样的人,着实叫人意外。
    也着实的叫她懊恼。
    娶妻娶贤,她和老夫人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袭朗娶个明白事理的人,最盼望的不外乎是有个随时让他后院起火的糊涂女子。
    现在却是这样……
    二夫人勉强打起精神,不着痕迹地与香芷旋套近乎,言语来往间,两人明显亲近起来。到这时,她才说起来意:“老夫人急成那样,你也看到了,我又是你六弟的生身娘亲,整日心急如焚,不知他到底去了何处。阿芷啊,”她神色真诚地看着香芷旋,“我这样叫你可以么?”见香芷旋笑着点头,这才继续道,“你有没有听老四或是院子里的下人说起这档子事?你要是听说过什么,能不能给我提个醒儿?放心,我定会守口如瓶,不会让你为难,并且会记着你这份恩情,来日定会寻机报答。”
    ☆、第24章
    香芷旋凝眸看着二夫人,唇畔漾出一抹笑。
    是很单纯无邪的那种笑容,孩童一般,澄明清澈。二夫人感觉自己应该是能够达成所愿,应该可以为着收拢到这个女孩子而欣喜,可问题是她不能欣喜,心头反而升起一股子不安。
    香芷旋慢悠悠地品了口茶。不是故意拿乔,是本性如此——心绪无起伏的时候,她是慢性子。清香的热茶在喉间打了个转儿,滚入胃里,很是熨帖。
    她眯了眯眸子,似是一只心满意足的猫,这才回二夫人的话:“二婶怎么明知故问起来。真是可惜,我还当您是真心待我呢。”
    二夫人微愣,随后也没掩饰意外的情绪,“阿芷,你这话我就不懂了,因何而起?”
    “您意外,不是因为我说您明知故问,而是因为没想到我会直接戳穿。”香芷旋站起身来,很是规矩地站到了二夫人面前,“方才我就奇怪呢,六爷不见了,您居然还有闲情与我拉家常说闲话,料想您必有此问。这也在情理之中,人不都是先礼后兵么,有求于人的时候更是如此。但让我奇怪的是,您可是打心底就没一点儿担心六爷的意思——这些我还是能看出的。侄媳妇不懂事,要是说错话,还请二婶担待几分。”
    二夫人笑容有点儿冷了,“你让我说什么好?夸你聪慧,还是斥责你胡说八道?”
    香芷旋欠一欠身,“您别生气啊,我年纪小不懂事,说错话也是常有的事。”随后才回二夫人之前的话,“我一早就出门了,您过来之前才回来,别说知晓六爷的下落了,便是六爷不见的事,我也是刚刚听老夫人说起才知道的。”
    “……”二夫人这次是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上上下下打量着香芷旋,心里直犯嘀咕:的确是年纪小,可叙谈半晌,都没半句失言,这是小女孩儿的样子?可要说她懂事,也不该直接把话挑明吧?那就显得太鲁莽了。可要说她鲁莽,方才几句话又说的合情合理——袭朗便是知道袭朋的下落,也不会告诉枕边人吧?
    翻来覆去想了一会儿,二夫人居然有点儿举棋不定了,可也不能不说话,便回应香芷旋对自己的质疑,“你这孩子,想的太多了。我怎会知道老六身在何处,不然又何须与老夫人走这一趟。”
    儿子并没失去下落,借着这由头让老夫人对袭朗发难,便是不能渔翁得利,也能好好儿看一场热闹。打量别人是傻子,看不出你的打算?——香芷旋在心里狠狠地不屑兼鄙视了一番,面上却是巧笑嫣然,“兴许是我想偏了,您别计较。”
    “是,你是年纪小,可也不能因为年纪小就心安理得的不分轻重。”二夫人整了整神色,语声郑重,“老四与老夫人说过什么狠话,你在场,比谁都清楚。眼下老六不见了——他刚放了狠话,老六就不见了,傻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吧?我也跟你交个底,要是老六真出了闪失,便是你二叔能为着家门荣辱忍气吞声,我娘家蒋府也不会容忍这等耸人听闻不念手足情分的事!”她语声低下去,却也冷了下去,“你可千万别糊涂行事啊,老六怎样个情形回来,这几日是怎么过的,要看他怎样的说辞。你不论知不知情,此时都该奉劝老四,叫他快些与老夫人赔罪,命人将老六带回府中。事关重大,我便好生提醒你几句。”
    夫妻一体,不论心里怎样个想法,明面上都要支持夫君。这是在香芷旋出嫁前,婶婶写信给她时说的话。别说她心里完全支持袭朗,便是不认可,也不会说他半个不字。况且现在要是劝他给老夫人赔罪,那不是自找倒霉么?
    “我相信四爷不屑于为难六爷。”香芷旋看着二夫人,仍是挂着无辜的笑,“我是年纪小,可您也别把我当傻子。六爷的事情,我听着您这话里的意思,闹大与否似乎是您或六爷说了算?那我就要请您恕我不敬,说一句僭越的话:还是让六爷快些回府的好,当真闹起来,绝不是您以为的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局面。”
    二夫人听了这一番话,确定眼前人绝不是她怀疑的鲁莽之辈,完全是香家下人口中的小狐狸。对付狐狸要怎样?自然用气势、身份打压。
    她冷冷一笑,“商贾之家,能调|教出你这样伶牙俐齿的人,也是奇了。可到底是出自小门小户,占理不占理的便先心浮气躁起来。听说你祖母为你们三姐妹操碎了心,到此刻我总算是相信这说法了。说起来,你那经商的爹娘走得早也是好事,等你大一些的时候再故去,怕是神仙都没法子将你刁钻野蛮的性子扳过来了。”
    香芷旋挑了挑眉,笑,“您这话我着实不敢接。怎样说话我心里大抵还是清楚的,最起码,不会强词夺理。我出身的确不高,您则是出身于高门,这倒是奇了,高门中人竟可随意对别人不在世的双亲指桑骂槐?二婶,您也是为人|母的人。”
    二夫人撇撇嘴,“别叫我二婶!”
    “可我记得是您先唤我侄媳妇的。”香芷旋神色愈发无辜,“要不是这层关系摆在那儿,我与四爷也不会亲自相迎,谁家这么晚了还见外人?外人要有多不怕人膈应,才会在这种时候登门扰人清静?”又转头望了望窗口,“不早了,该用晚膳了。我要亲自去厨房传话,让厨子备几样我爱吃的。”说着话已转身,要走了。
    “你给我站住!”二夫人的脸盛满怒意,“你这等人,便是同在一屋檐下,我也懒得多看一眼!我此刻便以护国公蒋府安平县主的身份与你说话!”她起先也没打算动怒的,可是香芷旋的态度实在是太气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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