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当然何姨娘也不是蠢人,她深谙怎么让自己不难受然后又能泄下心中的郁郁,每每堵得齐氏脸红脖子粗,却不至于让她恼羞成怒翻脸。
    与这齐氏相争了这么多年,何姨娘太了解齐氏这个人了。
    “何姨娘你怎么说话的?跟小姐说话你用这种口气?”齐氏眼睛一瞪,说道。
    何姨娘当即变了颜色,悬泪欲滴,向李学炳喊冤。
    “老爷,妾真是冤枉啊!妾不也是为了二小姐好吗,本来就处境艰难,大家都这样挑三拣四还怎么过,三小姐不也穿的粗布棉袄嘛,难道妾穿的不是?老爷穿的不是?怎么就二小姐受不了了?”
    李妙怜被堵得脸皮通红,愤声嚷道:“你不就是仗着当初塞了几样首饰起来,哪个女人像你这么下作,把首饰塞进、塞进那处……”
    何姨娘顿时不依了,“妾哪儿下作,哪儿下作了?这十几口人吃吃喝喝,还不是靠妾‘下作’换来的。二小姐说得松快,合着你身上那让你瞧不起的破棉衣就不是下作换来的?!更何况,当初那样的境地,你们都傻站着,妾顺手塞了几样首饰在肚兜里惹着谁了?怎么就下作了?”
    小小的马车里,全是何姨娘嚷嚷声,她戏子出身,唱念做打那是看家本事,那可真是即把自己的委屈诉了出来,又把齐氏并李妙怜气得个仰倒跌。
    她 扑到李学炳身上,娇滴滴的哭道:“老爷啊,妾不活了,妾当初不也是为老爷着想,想着老爷能脱罪出来,就算家产被抄检充公了,有点余钱也能筹谋东山再起,就 算这都无法,至少咱们全家能暂时保个不饿肚子再谋其他……妾一心一意为家里着想,怎么就下作了?这来景州远远几千里,吃什么喝什么,哪儿来的钱雇马车,不 都是妾‘下作’换来的……”
    李妙怜气得在一旁直喊,“你是为家里着想?敢情谁是傻子,还不是想弄点钱跟野男人跑了……”
    “我 不活了,不带这么侮辱人的!我跟了老爷十多年,虽是出身不好,可也是黄花大闺女跟着老爷的,我一个妇道人家,我弄了银钱往哪儿跑。还有三小姐,难不成我连 自己养得女儿都不要了?老爷今日你要是不给妾做主,妾就拉着三小姐一起跳车死了算了,有了我这个筹谋着跟野男人跑的姨娘,三小姐还怎么有脸活在这世 上……”
    “行了行了!”齐氏揉着太阳穴,突然出声,“怜儿,给何姨娘道歉,她就算是个妾,那也是侍候你爹的,不能这么不懂礼数。”
    “我不!”话说到一半,李妙怜看到自己爹的黑脸,“跟你何姨娘道歉!”
    “爹——”
    齐氏在后面掐了她一把,李妙怜只得僵着脸开口道:“何姨娘,是我错了。”嘴里这么说,泪珠却是不住的往下滚。
    何姨娘也没出声,拿着帕子摸着眼泪,歪歪的靠在李学炳身上,一副委屈样。
    李学炳叹了一口气,“别哭了,老爷知道你是好的。”
    “老爷——”何姨娘抽泣几声,“只要您明白妾是好的就行了,妾受再多的委屈都不怕。”
    齐氏看着这幅画面几欲作呕,只得转过来狠狠地瞪了自己女儿一眼。李妙怜此时也意识到逢上这个何姨娘,她是怎么都落不了好,气得抽抽搭搭直抹泪。齐氏虽是气闷,还是心疼女儿的,忙岔开了话题。
    “也不知道后面鸿儿他们怎么样了?这么冷的天。两辆车里面挤了那么多人。”
    何姨娘在帕子下面翻了翻眼,嫌挤自己出钱再雇辆马车去,明明都是落水狗了,还要讲究个排场。
    不过她也没把这话说出来,今日闹这么一出足够这母女俩几日不敢招惹她了。
    何姨娘虽是闹腾得厉害,其实心里也有些惴惴的。
    也不知道老爷那个外甥到底如何,她给李学炳做了十多年妾,也是这次才知道李家还是有这么个富贵至极的外甥的。
    可惜据说也是个不得待见的,要不然堂堂一个皇子殿下也不会被发配到这种鸟不拉屎的破烂地方。
    何姨娘出身低贱,本身是个小戏班子的戏子,一朝勾搭上了李学炳,才进了李家大门。常年在后院只顾和齐氏争风吃醋了,自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分封什么叫做藩王,只是这次事发实在走投无路才听李学炳说了还有这么一个外甥。
    江南那地界自然不是景州这种苦寒之地可以媲美的,一路进了景州,何姨娘见一路荒凉,天寒地冻,就仿佛人们常说的那种用来发配犯官的苦寒之地,便觉得这种地方能有个什么富贵可言。
    直到之后进了景王府,才让她知道什么叫做皇家气派,当然这也是之后的事了。
    ***
    小花和景王两人正用膳的时候,常顺走了进来。
    “殿下——”
    “什么事?”
    常顺的面色很怪异,有种看到什么荒诞之事而来的愕然。
    “府里来了一家人,说是您的舅父。”
    景王皱起眉,沉吟了片刻,才道:“让福顺去看看。”
    常顺应是,小花插了一句,“福公公在西厢那里。”
    这个点是福顺惯常去看两个孩子的时间段,去那儿一准找的到。
    用完膳去了东次间坐下,景王手里拿了本书,小花则是坐在灯下把给两个孩子做的小衣裳拿出来缝。
    她偷空瞅了景王几眼,总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的。
    对于景王的身世,小花仅有的了解就是,他母妃是个才人,后来升了嫔,精神状态不太好,后来便逝世了。至于敬嫔娘娘的娘家人,小花几乎是没听到过任何信息的。
    过了大半个时辰的样子,福顺来了。
    “老奴去看过了,核对了下身份,应该是殿下的舅父,敬嫔娘娘的兄长。”他顿了顿又说道:“一共来了十几口人,似乎全家都来了,按舅老爷的说法是,南方那边家里出了点事,特地举家投奔而来。”
    福顺说的有些不肯定,毕竟可是几十年没什么联系了,而景王则是长了这么大只听说有这么个舅父,却是没见过人的。
    景王则想的更多,上辈子他是联系过这个舅父,派人送了信,那边却是没回,后来到了景州便再没有过联系。这辈子回来他几乎把这个人都忘了,却没想到这时候来了,上辈子可是没有这种举家投奔而来的事情发生。
    不过这辈子有很多东西都与上辈子不同,景王也没想太多,毕竟是自己亲娘的哥哥,自己的舅父,来了就来了吧。
    “先安排住下,孤王明日再见。”
    “是。”
    ☆、第117章
    李家人到的时候,天色已晚。
    本是想着休息一日明日再来,可惜何姨娘舍不得那点住宿的钱,直接在路边拉了路人问清楚地方便来了。
    一路行来,何姨娘这才知道为什么那路人一脸怪异的样子,景王府确实好找,大半个城都是景王府,往里再走一些便到了。
    还没到王府门口便被一队兵卫拦住了,李家人见那兵卫胄甲鲜明、纪律严谨,不由便心生敬畏。
    说明来意后,其中一领头将士让他们等待片刻,便转身离开了,留下那一队兵卫看着他们。
    一行三辆破旧马车,对应着这队盔甲铮亮的兵卫,看起来着实寒酸不已。
    何姨娘坐在车里,半撩着帘子看外头,依稀可以看到前方高耸的城墙。
    我的乖乖呀,这是王府?怎么感觉像座城池!
    过了片刻,刚才那领头的将士转回来,手一扬便有兵卫领着马车往前行去,到了王府西边的遵义门停下。经过核查之后,马车继续前行往里走去。
    别说何姨娘惊讶了,连李学炳也极为惊讶。这哪里是个王府啊,明明就像是座皇宫。
    对于这个外甥,李学炳不是没关注过,只是碍于早些年发生的一些事,从来没有往来。
    事情还要从最初说起,李家一起先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只是李学炳考中举人后才谋了个官身。官职也不高,只是在南方一小县任了县衙主簿一职。
    主簿乃知县的副手,上峰三年一换,李学炳却是在这一职上干了许多年。李学炳是个有抱负的人,可抱负得钱财与门路去支撑,可他一钱财二没门路,只得在这九品的位置上蹉跎了许多年。
    那一年采选。
    每逢采选消息传来,当地老百姓就会掀起一波婚嫁高潮。被选成采女,可不是进宫当妃子享福去的,很多都是充当宫人奴婢进宫侍候人的,并且一旦被选中很难再出宫门。
    连普通老百姓都是望风而逃,李学炳却反道而行。他动了其他的心思,那个心思就是她的妹妹李婉婷。
    用个妹妹去博个前程,在那时的李学炳来看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根本没有想过如果李婉婷不够出挑,很可能就不会被选为宫妃,而是宫人。
    幸好的是,李婉婷确实美貌,被选成了宫妃得了个才人的封号。
    得知这个消息后,李学炳欣喜若狂啊,翘首以待妹妹能给自己博个好前程出来。可是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一年年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李学炳只是个距京城很远一个小县里的主簿,哪能与皇宫里的人联系上呢,兄妹二人自此断了联系。
    又过了几年,突然风闻圣上多了个五皇子,生母是一才人,姓李,后被封为了敬嫔。这个‘风闻’还是李学炳发现上峰对他突然和蔼许多,在上峰口中得知的。那个时候李学炳已经放下不该有的心思,准备老老实实在主簿上干一辈子的,突然天降大喜一个馅饼砸在他的头上。
    他曾想过去京城一趟,可在任上哪里能随他的意愿。他也曾幻想过哪日妹妹递个信给家里,毕竟他妹妹可是皇上的妃子啊,在李学炳的心目中宫里的娘娘都是无所不能的,他想不到的是其实妹妹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风光。
    一直没信儿,李学炳也是怨过的,觉得妹妹当了娘娘就忘了亲哥。可好处又怎么可能是没有的呢,毕竟是皇子的舅家,大家多多少少还是愿意给他几分薄面的。
    上峰调任以后,李学炳终于从副转为了正。那个时候李学炳又不怨了,他觉得自己当初的做法没错。再后来他便特意打听了京中很多消息,知道他妹妹敬嫔似乎身子不好,五皇子身子也不好。他大急啊,这可是他们李家日后的希望,可光急是没用的。
    再过没多久,他妹妹逝了,留下了一个据说是哑巴的五皇子,据说圣上龙颜大怒,据说是他妹妹疯了他外甥是个哑子,圣上才会大怒的。
    李学炳怕了,如果被迁怒该怎么办?圣上不会拿五皇子怎么样,可是要迁怒李家生出了个疯女儿该怎么办?李学炳彻底沉静了,那时他巴不得所有人都忘记五皇子敬嫔与他的关系。
    乃至过去多年,一直没见到什么动静,李学炳才放下心来,老老实实的做他的七品知县,一任多年,无升也无降。
    如果不是这次实在走投无路,李学炳是想不起来这个外甥的,可实在无法,他只能投奔而来,总不能全家流落街头。
    ***
    马车停了下后,李家人被领到了一个院子里。
    一家人正局促的坐在正堂上,来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公公。那公公与李学炳核实了下情况,便转身离开了。
    随后便有宫人送来了两桌席面,让他们先用。
    李家人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吃过一顿好的饭菜了,那席面的菜式非常丰富,让人不禁食指大动。李家人也没客气,便都坐下来用了。
    一共十七口人,李学炳、齐氏、何姨娘,及二小姐李妙怜三小姐李妙芳。然后是李学炳的大儿子李鸿昌所在的大房,有其妻毛氏,妾室陈姨娘和徐姨娘,并三个孩子。李学炳二儿子李鸿骞所在的二房,其妻钱氏并一个姓洪的姨娘,然后便是两个孩子了。
    席面摆了两大桌。
    用了席面,福顺也从景王那边得了令过来了。
    毕竟是正儿八经的舅老爷,福顺面上倒也客气。说了一些殿下公务繁忙,让舅老爷安心住下之类的话。李学炳和他寒暄了几句,福顺才退了下去,临走时命下面的宫人好生侍候着。
    到了地,外甥也不是不认他,李学炳终于放下心来。
    他们所在的这个院子颇大,分正房东西厢房还有后罩房,分派一番也是够住的。一行八名宫人垂首侍候着,让李家人不禁轻吁了一口闷气。
    歇下后,齐氏对李学炳说了一句,“外甥怎么也不出来见我们?”
    李学炳翻了个身,道:“这都大晚上的了,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齐氏瘪瘪嘴,也没有再说什么。
    李学炳可以假装忘记,可齐氏不能。
    当初小姑没进宫之前,她可是嫁过来了的。小姑早就被公爹订了亲,是一个关系亲近的人家,虽不是什么官身,但也是个地主富户。可惜夫君那会儿迷了眼,硬是给小姑退了婚,送到宫里头去了。
    公爹当时就气病了,卧病了两年才走,临走前还念叨着小姑。
    齐氏也是小户出身,没什么见识,在她的想法中女子定亲就是不能改的,所以当初家中闹腾不休夫君的决绝还有小姑的泪水,刻在她记忆中很多年。哪怕日后她不再是当初的那个齐氏,变成了知县夫人,很多想法都变了,可仍是忘不了当初。
    所以她虽是躺在了松软的被褥上面,心里仍是不安的,还在想着外甥怎么不出来见他们呢,是不是知道小姑的经历记恨着他们?
    不过想了一会儿,她便想通了,毕竟是亲戚,这可是家里最后的一根稻草,不管怎么说都得拽紧喽。
    ***
    景王坐在那里,面上不显,其实心里却是有些坐立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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