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尼玛推他一把,十六差点儿扑到茄子堆上。
    十六笑嘻嘻站好,问:“她是背包客,来旅游滴吧?”
    彭野不感兴趣:“不知道。”
    尼玛说:“这几年来羌塘旅游的人多得跟小羊羔子一样。不过,一个人走危险的咧,特别是女的。咱们一路上看到多少寻人启事,失踪的,连骨头都找不着。怎么这么多人跑来?”
    石头把茄子装进布袋,哧一声:“你不晓得,现在流行‘文艺女青年’。跑来无人区拍几张特色风景,配点儿文字么子的,一群人羡慕。”
    尼玛费解地摇头:“这儿不是山就是土,不是牛就是羊,有啥好看的嘛?”
    十六勾着彭野的肩膀:“旅游就是从自己待腻的地方跑去别人待腻的地方。不过……”
    彭野说:“我还没待腻。”
    尼玛说:“我也是。”
    “十三块九,四舍五入算十块好啦。”石头抬起头,“我也是啊。……诶,买了这么多,送一块牛肉嘛。不行啊,那送一颗大蒜好吧。”
    程迦拿出手机看一眼,信号很弱。她试着拨了下电话,结果信号断了……
    程迦来这之前通过摄影协会联系了可可西里保护区,宣传科工作人员给了她一个电话,说是达杰保护站三号巡查队的队长,让她直接联系。
    照理说,从西宁往格尔木走是最近的路线;但程迦想来羌塘看看,于是饶了远路。
    她与宣传科达成一致,对方提供保护和便利,她拍摄照片做宣传,在大城市进行巡回展览的收入交给对方用于保护区工作建设。
    程迦想要的,只是一张好照片。
    江郎才尽这个词,太恐怖,是所有创意工作者的噩梦。
    她的经纪人上星期还打电话,说她快一年不拿照片参赛了。那位经纪人说:“亲爱的,拍张照而已,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你专业技术不用说,别太理想主义,拿奖赚名气才是硬道理。对你来说,拿奖还不简单,
    沾上贫穷,这才显得普世,忧国忧民,因为富裕是自私自利的;
    得贴近底层,这才有层次,有深度,因为上层是肤浅浮夸的;
    最好是偏僻地区,这才有思想,因为城市是没有内涵的;
    如果边缘自然就更棒了,这才能让人深思,获得内心安宁,因为社会是让人浮躁的。”
    得知她要来可可西里,经纪人乐了:“亲爱的,你终于开窍了。”
    程迦呵呵而过。
    程迦捧着手机在路上找信号,走了几十米,居然连一格都没有了。
    她扭头看到一家小卖部。
    木牌子上写了一串藏文和一串歪歪扭扭的汉字“麦朵的小卖部”,柜台上有公用电话。
    小卖部售货员是一个藏族女孩,头发拿彩绳编成小辫儿,二十岁左右,浓眉大眼,笑起来一口白牙,还有深深的酒窝。
    “我打个电话。”程迦拨了号码。
    “嘟,嘟,嘟……”程迦等着,手指无意识地敲柜台。
    路的另一端,一队男人在早晨的人群里穿梭。
    彭野低声对十六说:“过会儿清点一下车上的枪支弹药。”
    十六心里瓦亮,这次返程,路途凶险。
    走在前边的尼玛忽然停下脚步,静了静,回头说:“七哥,你手机在响。”
    ☆、chapter 5
    chapter 5
    是麦朵的小卖部打来的。彭野接起电话,“喂?”
    “嘟……嘟……”对方挂了。
    彭野打过去,占线。他收了手机。
    程迦等得不耐烦,挂了电话,等几秒又打过去,那边却占线了。
    她问:“多少钱?”
    售货姑娘摆摆手:“没打通就不用钱啦。”
    程迦不说话了,斜靠在门边,掏出烟来抽。女孩见了,有些好奇地瞅她,不小心撞见程迦淡淡的目光,窘迫地吐吐舌头,笑嘻嘻扭过头去了。
    程迦问:“你这儿卖烟么?”
    她身上的烟只剩几只了,虽然行李箱里还有几包,但撑不了多久。这里比她想象中的物资匮乏。
    “卖呀。”女孩指着旁边的玻璃柜。
    程迦走过去,把手里的万宝路推到她面前:“有这种么?”
    “没有诶,……不过,这些你都可以看看啊。”女孩热情地给她介绍,“这个8块,那个14,那个……”
    程迦瞧着,不发声。
    女孩讲了一大串,见她不说话,也安静下来。
    程迦看了一会儿,想拿手指,刚要点玻璃,看见一截烟灰,又收回手来,问:
    “玉溪的多少钱?”
    “软的20,硬的30。”
    “味道怎么样?”
    “嗯……很浓烈。”
    程迦抬眼瞧她:“你抽过?”
    “……没……我听人说的。”女孩揉揉脑袋,笑得自得其所。
    “哦。”程迦不说话了,看着玻璃柜下的烟,有些漫不经心。
    女孩看出她没什么兴趣,要锁柜子时,程迦说:“拿一包。”
    “玉溪?”
    “嗯。”
    “软的还是硬的。”
    “硬的。”程迦无声地笑了一下。
    女孩不明白她突然的浅笑是怎么回事,把烟拿出来,用抹布擦了擦灰尘,递给她。
    程迦接过来揣进口袋,有人进店买东西,程迦退到旁边,身子一歪,靠在门框上看来来往往的行人。
    她轻轻吸一口烟,想起了昨晚。
    昨天后半夜里,她没怎么睡着,快天亮时依稀做了个梦,春梦。和那个有着古铜色肌肤和黑色眼瞳的男人。他的指肚是粗糙的,摩挲过她的肌肤时,她的心里听得见声响。
    今早醒来,她浑身舒畅,奔波的疲惫一扫而光,像犯毒瘾的人吸食了海洛因。
    手指上传来热度,程迦回过神,烟烧到头了。她扔了烟头,拿脚尖碾了几下,越碾越用力,直到摁得瘪平,摁进泥土里,碾出一个小凹坑。
    那个男人,有点儿意思。程迦想。
    小卖部里没客人了,程迦回头,那女孩又在看自己。她被程迦发现了,毫不尴尬地咧嘴笑笑。
    程迦:“……”
    她指指门口的牌子,问那女孩:“你叫麦朵?”
    “对啊,麦朵。”
    “嗯……名字不错。”
    “嘿嘿,大家都这么说。”
    程迦:“……”
    麦朵问:“你叫什么?”
    程迦看她一眼,说:“你猜。”
    麦朵:“……”
    程迦问:“你多大了?”
    “二十。你呢?”
    “比你老。”
    “……”
    程迦又问:“你这儿生意好么?”
    “好啊,赚的钱都够生活的。”麦朵一脸幸福地笑。
    “……”程迦无声地点点头。
    她盯着她的笑容看了一会儿,问:“我给你照张相吧?”
    麦朵还是笑,捂着嘴笑,有点不太好意思,最后还是点点头。
    程迦拍了好几张照片,麦朵问:“你是来旅游的吗?”
    “算是吧。”
    “哇!”麦朵的眼睛里亮光闪闪,“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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