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孟七七被捆着手,塞了嘴,丢到她的马车上。
太阳还没完全落下,这群人竟是光天化日之下打着她的招牌把她运出了京都。孟七七听着守城的士兵见马车挂着安阳县主的牌子,竟是丝毫没有查看就放行了。哼,这一笔且记下了,等她回来要扣掉今天当值卫兵这个月的鸡腿!
孟七七躺在马车里,索性怎么舒服怎么来。
白芍握着一柄匕首坐在一旁守着她,警戒着周围的动静,偶尔看她两眼。
躺着无聊,见白芍看来,孟七七就弯弯眼睛,好像还挺开心能跟人有点眼神上的交流。次数多了,白芍忍不住讽刺她,“没见过被绑了还像你这么安逸的。”
孟七七权当夸奖听着了。
出了城门,这行人既然打出了安阳县主的招牌,一出来这段路竟是索性走了官道。
天黑了,雪越下越大,孟七七躺在马车里都能听到外面呜呜的朔风声,像小孩子哭一般。
陈氏隔着马车道:“再走三十里,前面换马换路。”
白芍道:“属下明白。”
只是这最后的三十里,他们没能平安走完。
他们撞上了风雪夜归来的上官军。
上官千杀乃是秘密返京,就连孟七七都是今天才从南宫玉韬那里得知,这群人自然也没想到。原本他们打得主意也不错,在京都方圆百里地界内,马车上挂出安阳县主的招牌,还真没有哪个关卡敢硬要巡查。只是他们不幸,就这么巧,偏偏遇上了带兵归来的上官千杀。
此刻与骑着奔腾万马而来的上官军正面撞上,陈氏倒还镇定,朗声道:“此乃安阳县主,有急事出京,还望将军肯借道让行。”
卧槽!被困成粽子的孟七七惊呆了!千算万算,漏了这一算!
她听到如雷的一众马蹄声渐渐消了下去,接着便是单独某匹马踢踢踏踏的蹄声,似乎是有人驭马上前绕着马车转了一圈,然后那人透着金石之声的嗓音缓缓响起,“安阳县主何在?”
不要哇!孟七七缩起膝盖来!战神大人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不,比以前更好听了!可是,说好的重逢美如画呢?她想象中打扮得美·美的,给战神大人一场惊艳的久别重逢啊!她现在不想被战神大人看到呀。一别四年半,她不要在被捆成粽子、脸还被打肿了的情况下被战神大人看到啊!真是……难为情!
☆、第30章 战神你的怀抱好温暖
上官千杀那句“安阳县主何在”一问出来,四下里登时静了一息,唯有呜咽般悲鸣着的北风席卷着雪花一层又一层。
白芍反应迅速,立刻把匕首逼在孟七七脖子上,用口型威胁她,“小心说话”,却是将堵住她嘴巴的布料揪了出来。
孟七七心道:不用威胁我啦,咱俩不谋而合,我也不想被战神大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呀。
她清了清嗓子,平复了一下乍然听到上官千杀声音后的激动情绪,“战神大人,我代表京都人民热烈欢迎你回来呀!”
白芍简直服气了,她和小县主里面到底受过杀手训练的是哪个啊?这小女孩心理素质如此强大,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有心情胡扯。
“这四年多来,我每天都很想念你呀。”这话里运用了夸张的艺术修辞,她倒是每天都想爹娘,战神大人嘛,就比较奇怪;某一阵子她会一点都不想他,好像生命里从来没有这个人;可是她一旦想起战神大人来,就是非常强烈而持久的思念,这种时候她多半就会写信给战神大人,等回信的期间,只好逮住变态表哥一吐对战神大人的相思之情。弄得南宫玉韬每次替她给上官千杀送出信后,总有一两个月要躲着她走。
“今晚很冷,风雪又大,你带着大家一路回来肯定很累了。快回去泡个热水澡休息吧!”孟七七眼瞅着白芍额头上的青筋都跳起来了,知道快到此人的忍耐极限了,她作了最后陈词,“等明天我请你和兄弟们一起喝酒吃肉!我今晚真的有急事,请你让一下路让我们过去吧。”
她和白芍一起屏息等待着战神大人的回答。
静了数息。
上官千杀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是只有一个字。
“好。”他如是说。
孟七七听到他驾马渐渐远离的声音,不知怎地心里竟有些失落。明明是她不愿在这样狼狈的情形下与战神大人见面,可是当他真的应允了她的请求,尊重她的意见,哪怕在路上擦肩而过、亦能不照面便离去——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就从孟七七的心底慢慢氤氲上来。
白芍却是长舒了一口气,重新将布料塞进孟七七嘴里,她这口气还没完全呼出,便听到一阵利器破空声从马车后传来,那声音比朔风声还要尖锐恐怖!
一道闪电般刺目的白光闪过,马车顶盖整个飞了出去!马车四壁瞬间崩裂!
白芍和被捆成粽子的孟七七曝露在冷月之下,众人之前!
在白芍能做出反应之前,那道白光变削为砍,夹着雷霆之势冲她直劈下来!
电光火石之际,陈氏合身扑来,抱着白芍打横滚出,跌落在路旁积雪中。
上官千杀本意不在杀人,是以刀劈白芍本就是虚招。一刀斩在马车底板,他以刀柄为支撑,借力向上,纵马提缰。伴着黑龙马的嘶鸣声,上官千杀连人带马高高跃过马车,待黑龙马前蹄落地之时,他已将孟七七单手抱在怀中。
这几下兔起鹘落,快的就连当事人孟七七都没看清楚。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安稳靠在战神大人怀中了。
风大雪大,战神大人的怀抱好温暖。
上官千杀倒转刀柄,那丈八长的掩月刀在他手中仿佛成了灵活轻巧的匕首,轻轻一挑就割开了缚住孟七七双手的牛皮筋。孟七七的双手已经麻掉了,她一得自由,便环住战神大人的腰,把脸埋进他胸前去。他这晚竟没有披着战甲,而是穿着一袭黑色狐裘,系了同色大氅。孟七七窝在战神大人的大氅之下,整个人都暖了过来。
“拿下。”上官千杀横刀立马,目光一扫,严酷下令。
陈氏喊了一声“撤”,拽着白芍往路边冲去。今天跟着孟七七出来的新侍卫队也都四散奔逃,显然与陈氏、白芍是一伙的。他们不过二十余人,哪里抵得过上万上官军。只高志远领命带了一支百人队,就将那群侍卫尽数拿下。
白芍却不甘心功败垂成,甩开陈氏的手,将二十年所学集于一击,反身向官道正中的上官千杀冲去,竟是异想天开,自觉能从他怀中将孟七七掳走。
陈氏心中大骂一声糊涂,阻拦不及,眼见白芍便要命丧当场,他咬牙也冲了上去,却是后发先至,在白芍之前摸到了孟七七的一片衣角。
上官千杀眉宇间一片森冷,亮银色的刀光一闪,立断陈氏一臂。
陈氏本就知道此次任务已是无法完成,再度上前也并非为了掳人,一臂既断,鲜血从断臂处喷涌而出。而他竟不为所动,半空中一脚踹出,将白芍踢飞出去,“快走!”
白芍这一下横飞出数十米去,滚到远处的积雪堆中。她见自己一向敬佩的陈嘉都抵不过上官千杀一招,便知道此事再无转机。她深悔方才一时鲁莽,竟害了陈嘉大人,当即忍痛含泪奔逃而走。
高志远问:“将军,追不追?”
上官千杀打量着躺在地上,血流一地的陈氏。这些人看不清他的动作招式,他看这些人却像是看慢动作,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楚明白。这断臂男子倒是条汉子。上官千杀缓缓道:“罢了。”
只是这样一条汉子,却来强掳一个小姑娘,未免可恨。
“留他活口问话。”上官千杀冷漠下令,欲待纵马奔驰,忽而想起怀中还多了一只孟七七,便松了马缰,放缓了速度。
这时,马庆嵋终于从后面的马车上打着哈欠走了下来。
“怎么回事儿?停在半道上做什么?”马庆嵋眼睛还没睁开,他酒劲没过,上了跟在孟七七后面的那辆马车就睡着了,梦到整治了孟七七,迎娶了孟俊娣,连这几年一直对他冷脸相待的姨妈也对他笑容满面了……正高兴呢,外头一阵响动,把他惊醒了。
马庆嵋一幅大爷样,随手整着腰带,吧唧了两下嘴,左右一望,傻了。
“一并带走。”上官千杀目光扫过他面上,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孟七七始终把脸埋在战神大人胸前。她现在真的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不,她已经躺平在自己挖的坑里了!就等着来个人给她填土了。今天这事儿,孟七七在大宫女梅香突然病了,替换了白芍来跟她出宫之时,就起了警戒之心。她通知了南宫玉韬,一查,果然往常跟随她的侍卫队也换了。在怡华宫呆了近五年,孟七七学到一点,那就是事关性命的事情多小心都不过分。又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既然这次“贼”露了痕迹,有幸被她察觉,自然要好好利用,变被动为主动。
她这边假作不知,心甘情愿入其瓮中。而南宫玉韬则带着玉如军隐蔽得暗中保护后面。过程中吃点皮肉之苦,孟七七也有心理准备了。只是没想到是马庆嵋给了她两巴掌。马庆嵋在成衣店一出现,孟七七就有种力气都白费了,闹了半天原来是这傻x的感觉。
但是一路下来,她仔细推敲,这马庆嵋跟白芍、陈氏明显是两路人。照着马庆嵋那尿性,他要找她的麻烦,一定是明火执仗来挑事儿。在她身边安排下宫女,调换了她的侍卫队,知道她今日要出宫,知道她要去的首饰铺,提前盘点下旁边的店铺,用她喜欢的衣裳来诱她入内——一桩桩一件件,有条不紊,纹丝合缝。马庆嵋做不到这种程度。
整件事情里,马庆嵋……嗯,只是根搅屎棍。再多的,只怕就没了。
至于白芍和陈氏是谁的人,方才陈氏说再往前三十里换马换路,那里自然是有他们接应的人。到时候也就自然也就能了解一二了。
只是孟七七没有想到竟会半路遇到上官千杀。
她想,果然缘分这种东西,怎是一个“巧”字能够道尽的?(2333,泥垢)
孟七七便将方才陈氏的话告诉了上官千杀,自有底下的校尉带人去查。
上官千杀目光敏锐,方才早已看到孟七七脸上似有不妥,此刻听她说话发音不对劲,他没有多想,见她埋头在自己胸前,便伸手去轻轻托住她下巴,要令她抬起头来好仔细看一下伤处。
孟七七死死箍住战神大人的腰,一头扎在他胸前,誓死不从,哪里肯抬头给他看自己的猪头脸。她在心里把南宫玉韬凌迟了一万遍啊一万遍!变态表哥怎么还不来?要是被战神大人看到了她的猪头脸,她发誓要把南宫玉韬收藏的美酒都送人!
上官千杀当然想不到她这些弯弯绕绕的女孩心思,勾着她下巴,温和道:“给我看下伤处。”
“不要!表酱紫!”孟七七刚刚挨巴掌的时候都没哭,这会都快憋出眼泪了,以要闷死自己的气势把脸埋在战神大人胸前。
这么激烈的拒绝倒是出乎上官千杀意料,他松了手,问道:“为何?”
孟七七下意识地就要回答战神大人的问题,好险咬住嘴唇憋住了,但是战神大人怎么沉默了啊?埋着头看不见战神大人表情好忧桑!她给自己鼓气再鼓气,终于自暴自弃,小小声说了一字,“丑。”
变态表哥说孟七七没羞没臊,可是对着战神大人,她竟然会怕丑诶。
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上官千杀愣了一愣,低声轻笑。
孟七七感到自己脸上烫的都可以摊鸡蛋了,她迅速转移话题,“战神大人,你怎么知道马车里有坏人的啊?”他不是说了一个“好”字要走了吗?
上官千杀“哦”了一声,沉吟片刻,道:“你的信。”
她的信?她写给战神大人的信?这四年半来,少说也有几十封了……孟七七努力在浩淼如烟的记忆里扒拉着。
见她想得有些久,上官千杀好心提醒,“我从云州来,途经并州。”
并州怎么了?她爹娘是在并州。
……卧槽!记忆里某个点突然在她脑海中炸开,散成无数烟花,她想起来了!
一年半前,吐蕃大捷,已无战事。孟七七就开始盼着上官千杀回京,因为按常理来说,仗打完了,将士就该还朝了呀。那会儿孟七七期盼上官千杀回京的心情是最强烈的。虽然孟七七有一颗乐观向上的心,但是一个人在宫里难免有受欺负的时候。倒不是克扣她吃穿这类的欺负。而是很多时候,她没有办法表露真实的自己。不会因为她说“对不住,我今天想单独做点自己的事情”,马庆忠和马庆茹就会不来缠她;不会因为她说“对不住,我实在看不了斩立决的现场”,胡淑妃就会同意她离开。与人共处的时候,不再是简单的“请”“谢谢”“对不住”就可以保持基本和谐了;一切的目标达成,好像都必须用上手段,令别人不得不顺着她的意思去做事。
就在那个时期,孟七七有天晚上给上官千杀写了一封长信。通篇没什么营养,主旨思想只有一个:战神大人,我好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最后还感性大发,提了个要求,“等你回京的时候,请一定第一个告诉我,我要第一个见到你!”写完了,孟七七当时自己看着也觉得不好意思,但是不发出去心里又堵。最后折衷了一下,给这封信口封了蜜蜡,又装进另一个大信封里。她把大信封寄给了并州的二哥孟如琦,请他“等上官将军班师回京,途经并州之时代为转交”。
信寄出去后,孟七七浮躁不安的心情好像也一并被送走了。她度过了那段时期,三个月后给她二哥又去了一封信,言称之前的信不必转交了,见字便毁去吧。
结果……
“我二哥把信给你了?”孟七七战战兢兢地问。
“嗯。”
……孟如琦,你好样的!
一个说过要在他回京时,想要第一个见到他的人,路上相逢竟然吝于掀开车帘一望,其中必有不妥。
孟七七捂脸,她竟然给战神大人写过那么羞耻的情书,事后她自己想起来都要毁去的,结果被她二哥给坑了!
“可是你这次回京,也没有第一个告诉我呢。”孟七七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她只是想转移关于那封信的话题,结果一开口就把自己带到沟里去了。
好在战神大人不像变态表哥那么促狭。
上官千杀只是道:“我没有答应。”
“你没有答应,所以就不必告诉我喽?”孟七七很善于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也就是说,你一旦答应了什么事情,就一定会兑现喽?”
“嗯。”上官千杀淡淡道:“尽力而为。”
听他这样讲,孟七七忽然很想抬头看看他,几乎要不顾自己的猪头脸了。已经四年半没有见了呀。那封一度想要毁去的信,字字句句并非假话,她是真的很想念他。
孟七七捡回了因为乍见战神而掉落的智商,松开他的腰,改为捂住自己脸,只露出一双灵活的眼睛,带着点急切与羞涩,抬眼悄悄望向上官千杀。
☆、第31章 战神你在帮窝出气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