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屋子里安静下来,老太太等了片刻也没人接自己的话,便又叹息道:“我知道自己是个讨人嫌的老婆子哦!老国公你去的早啊!现在连个愿意跟我说话的人都没了……”
袁璐便赶紧道:“这不是怕说错话惹您生气嘛,儿媳可是最乐意同您攀谈的。”
老太太撇撇嘴,“好吧,那你就跟我说说,今天那些个夫人都同你说什么了。”
还别说,这天下午袁璐听到的事情可真不少。但此时细细想来,记忆最深刻的也就是忠勇伯家里的那桩事儿了。不过这应该也就是老太太最想听的事。
果然讲完这件,老太太听得那已经是笑的直拍大腿,“该!姑娘家就该娴静知趣,这么厚着脸皮想倒贴的我老婆子生平还是第一次见!荣国公府的那个老婆子我年轻时就见过,那叫一个泼辣,他丈夫那时想纳个妾,她在家里找了把菜刀上去就砍……一直追到了街上,不知被多少人瞧了去……”
那老夫人竟也是个妙人,老太太说起这些陈年旧事那也是起了兴致,一直拉着袁璐说到了天快黑的时候。眼见了天色不早,老太太这才道:“你回去陪着哥儿姐儿用夕食吧,我就不留你了。”
袁璐给她行过礼,也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刚回去就跟碧溪打了个照面,袁璐看到她也是挺惊讶的,当即就把她招到了屋里,“你怎么回来了?”
碧溪跪下道:“今日三姑娘从花厅回来以后,赏了奴婢一个荷包,就让奴婢回来了,许是奴婢没有伺候好,还请夫人责罚。”
袁璐不相信高斓不懂自己的意思,就算她是真的不喜欢碧溪,可总要看自己几分面子,留碧溪在身边的待上一段时间。袁璐也并不想做什么,只是想让碧溪过去帮着约数一下她身边的下人,立一立院子里的规矩。不能因为高斓身边的双吉是个不会来事的,下面的人就都被带歪了带坏了。
袁璐沉吟半晌,道:“不怪你,起来吧。今天待客的那些糕点,我留了一份给大家分,你快回屋去,被教她们几个都吃了。”
碧溪便笑了笑,屈了屈身,“奴婢谢夫人赏。”说着就退出去了。
袁璐一手轻敲着桌子,一手摸着下巴,仔细回味起高斓的态度来。她自己的想法是,把高斓拉进交际圈来,起码让人家知道成国公府有这么一位体面的姑娘,并不是因为什么有什么短处被人退了婚,又借机端足了架子,狠踩了高田氏一把……她这做法归根到底是把高斓往上抬,把兵部右侍郎家往下踩。她做这些总不是为了自己!可对方也似乎并不领情。
老太太虽没有明说,可眼见着这个家的胆子是越来越往自己身上斜了。亏她还想着,姑娘家的婚事耽误不得,成国公不知几时回来,不如就趁自己在的时候替她寻一门好亲事。怎么说她还是内阁首辅的闺女、当今太子妃的亲妹妹,保媒拉纤也是足够分量了。
可现在对方不领情,得,她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袁璐有些无奈地想,不领情便算了吧,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了。
她也没来得及为这件事浪费太多时间,澈哥儿听说她回来了,已经兴冲冲地赶到了她屋里。
袁璐瞧他这急吼吼的模样,还以为他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谁知道澈哥儿却是袖子一卷,袍子一撩,煞有介事地要给她表演一下这两天学到得拳法。
屋子里已经开人摆饭,袁璐早有些饿了,眼神不住地往饭桌的方向瞄。
澈哥儿见了就撅起了嘴巴。袁璐看他情绪不对劲,感觉催促他道:“不是说打拳给我看?怎么还不开始?娘亲可是非常想看的,这心里是急的一刻都不能等了。”
澈哥儿这才笑起来,跟她抱了抱拳,开始比划起来。
袁璐十分努力地憋着笑,尽管知道澈哥儿是很认真地在打拳,可那伸胳膊抬腿的姿势也太好笑了。偏偏她还不能笑出来,等澈哥儿打完,还得一边夸赞一边鼓起掌来。
得了夸赞的澈哥儿还有些害羞,腻歪到他娘亲怀里,道:“其实哥哥比我打的好。”
袁璐搂着他摇了摇,“怎么学了两日就学了这么几招?不是每日都去上半个时辰吗?”
澈哥儿就说:“三管家说拳脚功夫得把基本功练好,每日就让我们先蹲一刻钟的马步,每天增加,以后是要蹲上一个时辰的。我和哥哥现在蹲完马步就没力气了,要歇上好一会儿才能继续打拳……娘亲,等我能蹲上一个时辰的马步,我是不是就长大了?”
袁璐拿嘴唇碰了碰他的额头,“可不是嘛,一眨眼,咱们澈哥儿都要变成大人了。到时候你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可不要忘记我。”
澈哥儿笑着说:“娘亲你又胡说,祖母说要哥哥先娶了媳妇,才轮到我呢。再说我有了媳妇也不会忘记娘亲的,咱们还要住一起嘛!我还要天天打拳给你看。”
袁璐故意瞪大了眼睛,“好你个小子!你这才几岁就惦记媳妇了!”
澈哥儿从她身上跳下来,跺了跺脚,“不说了,娘亲又逗我!”然后就一溜烟跑了。
袁璐一边笑,一边在后头喊:“饭菜都准备好了,快喊了你哥哥姐姐一起过来。”
澈哥儿应了一声,一溜烟就没影了。
没多久,三个孩子都过来一起用夕食。
澈哥儿问她娘和姐姐下午去了哪里。
袁璐便解释说家里来了客人,自己带着他姐姐去见客人了。
澈哥儿听了便眼巴巴地看着他姐姐,问她:“姐姐,外面的人都是什么样的啊?凶不凶?”
汐姐儿摇摇头,“一点都不凶。她们都很和气,不止夸我,拉着我说话,还送了我簪子和香囊。”
澈哥儿那就更羡慕了,转而可怜兮兮地看向她娘。他长这么大,除了外祖家,就没出过门,更别说见过生人了。
袁璐戳了他小脑壳一下,“快吃饭。今天来的都是些夫人女眷,你姐姐见见才好。你去了,人家拿什么给你当见面礼?香囊首饰的你要么?”
澈哥儿鼓了鼓嘴,“我又不是为了见面礼。而且拿回来我不要,娘亲你拿着也好嘛。”
袁璐就忍不住笑道,“哎呦,看不出,你还是个孝顺的。行了,下次我记着带你行了吧?你看你哥哥都没出声,你年纪最小怎么就按捺不住了?”
“哥哥以前还老去街上玩呢,祖母也偏心,只肯让哥哥出去……”
他这一念叨起来,袁璐就头疼起来了,这小祖宗,又话唠附体了!
而相比之下,高斓院子里的氛围就更为沉重了。
她今日在花厅的表现可圈可点,也是跟几位夫人热络地聊了一会儿。可她总是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你得再谨慎些,再庄重些,再像个大家小姐一些!
说起来,她是十分羡慕袁璐那样的人的。当一个人处于足够高的高度时,她已经不用担心被人会如何看她。她自嘲焚琴煮鹤,附庸风雅,将梅花煮雪的事娓娓道来,博众人一笑。众人也只会觉得她有趣亲和,平易近人。
可若是换一个人呢?若是换成自己……怕是只会被当成上不得台面的粗鄙之辈了吧?当然,她也更没有这样侃侃而谈的自信了。
更多的,她开始怀念被隔在成国公府外的那个小院子。那才是属于她的地方,每天要担心的不过是那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小事。
☆、第45章 指婚(一更)
第四十五章
几位夫人来过成国公府没过半月,京城里的八卦圈就更热闹了。
且事情居然大好几件都是跟当今皇后娘娘有关,她娘家侄女倒贴上门的事就不用说了,还有年头上把成国公府的嫡长孙喊到宫里,嘲笑人家像猪。拆了人家府上庶出姑娘的婚事,还给说媒到成国公夫人娘家族亲门上……
又没多久,忠勇伯大姑娘去宫里求了她姑母。皇后娘娘当着众人的面说:“也不过一道懿旨的事情,哭什么呢?放心吧,姑母定教你称心如意的。”这就是要把她指给她心上人了。
帝后虽然都有给人指婚的权力,但是皇帝呢,叫赐婚。也会考虑时政,且因为太丨祖爷和当今都是颇有眼光和远见的,从不在这方面胡闹。赐婚前也会试探一下对方的意见。
皇后娘娘就不同了。太子不是她亲生儿子,她也用不着帮着谁谋划。反正只要不出格,她将来那也是稳居慈宁宫的皇太后。
她这指婚就没章法了,当初给内阁首辅袁家和成国公府指的婚事大家可都看在眼里。
七出之条,有一条是“有恶疾”,是指妻子患了严重的疾病,不能一起参与祭祀等重要活动。那是可以休妻的。呵呵,皇后这婚指的还真是……让人觉得恶心。
这得幸亏皇帝在后面擦屁股,这两家人都是简在帝心的,皇帝赶紧许给了他们各种好处和方便,才让他们把这桩糟心的婚事,捏着鼻子给咽下去了。不然御史台可又要蹦跶了。
你说这皇后,得闲成什么样啊,就爱给人指婚。
且现在这桩婚事跟前头的又不同了。袁璐的婚事胡闹归胡闹,但是两家人都知道这婚事就是她从一个地方住到另一个地方而已。等几年一过,那是必然无所出且疾病又恶疾病缠身,那就可以休妻,让袁府再把人抬回去了。
现在这婚事,忠勇伯大姑娘虽然没有残疾,但是那个脾气,据说是看谁不过眼上手就打的。家里下人就没有没被她打过的。眼看着就是要祸害荣国公府的小公子一辈子。且有的闹呢。
后来刑部左侍郎夫人和左佥都御史夫人又来过成国公府,闲谈的时候袁璐才了解到,荣国公府虽然已经有了世子,但是世子就是个承了爵,乖乖做人的那种老实人,瞧着并不像会有大出息。可那小公子,那才是全家人的心头肉!不仅生的十分好,还是个文武全才。荣国公府输在有了个没战对队伍的老大人,就等着这小公子将来翻盘呢。
皇后跟太子不对付大家都知道,荣国公府还什么都没干,一桩婚事就能把他们给划成皇后一派。他们家虽然没说一定要娶个高门媳妇来稳固关系网,但也肯定不想这前途无量的小公子给直接带沟里啊。
荣国公还没死呢,风声刚传出来他就进宫跪到皇帝面前了。
皇帝也愁啊,前一宿觉都睡不着了。这事第一次还好说,这接二连三的谁受得了。
荣国公一边磕头一边涕泗横流地道:“老父早年起于微末,曾受一家农户的恩惠,两家人便订了亲,后来起了乱,那家人搬出了原籍,一直未寻到。虽说我们府上承蒙圣眷,得了爵位,却从不敢忘本。家母昨夜听见这事,连说对不起那户人家,对不起老父生前意愿,但这却是皇上您的意思,您对我们家那是恩同再造,又是万万不敢隐瞒违逆的。自古忠义难两全,她老人家……一夜思虑,今早已经起不得身了。还请皇上成全!”
荣国公的意思就是我们家已经订过一门亲,就是个普通人家,皇家要用黄泉来压迫我们另取那也没办法。实在不行了,他老娘也准备好就这么去了的准备……等他们家戴了重孝,三年后那老姑娘也二十一了,您要好意思就继续指婚吧。
他也实在有说这话的底气,他跟着皇帝抢皇位的时候,出的力气可不比齐、成两位国公小。不过是因为他爹是太孙党,当年也参与了应天的事,不小心坑死了皇后娘娘的亲儿子,所以这么多年一直缩着。他爹的命已经赔进去了还不够,还得他儿子也赔进去?
荣国公真是能担当地起“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句话了,这时候已经隐隐带出一股鱼死网破的决绝。身上要没股狠劲儿,当年能跟着皇帝到处蹿?押错了宝那就是谋逆!
皇帝的眉头都皱成麻花了,各种可能导致的后果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这皇位也没坐几年,朝中派系纠葛千丝万缕,谁能说没一两个得罪过皇后的亲戚。成国公府在前,荣国公府在后,以后岂不是人人自危?
一两桩儿女亲事是小,带来的后果可能却是非常严重的。
皇帝沉吟半晌,终于还是说:“既是如此,你先退下吧。你家小公子既已有婚约在身,便赶紧择日完婚吧。”
荣国公当即“砰砰砰”三个响头磕完,谢了恩,也不多留,回家报喜了。
荣国公府的老太君古稀之年,脸上却没有老年人的慈祥,而是一种谁都不敢亵渎的庄重肃穆。她袖子里藏着一把匕首,是她夫君的遗物。儿子进宫后,她就换了诰命的服制在家等着。若是一会儿的消息是不好的,她就递了牌子进宫,在皇后面前自戕。
好在荣国公带回了好消息,老太君的身子当即就软了下来,昏过去前还拉着荣国公的手说:“去把那家人找到!”
总之,这事儿总算尘埃落定。
忠勇伯的大姑娘成了全京城最大的笑话,姑母是当今皇后又怎么样,以往好瞧不上去提亲的人家,现在倒是遇到了愿意嫁的。可人家荣国公府宁愿去娶个农户家的女儿,也不愿攀你忠勇伯家这门亲事!
袁璐把这件事说给老太太听。老太太在屋子里闷了许久,脾气越来越差了,听到这件事儿的时候却是合不拢嘴,笑道:“该她的!心肠坏,报应!当初怎么对我们家来着,指婚还指上瘾了不成……”
话说一半,老太太就觉出味来,赶紧补充道:“我可不是说你,我说的是她三番两次为难我们家的事。”
袁璐点点头,“儿媳知道的。”
老太太道:“那位可真的是疯了,因为将来接管朝堂的不是自己亲儿子么,三餐两次作践了我们家,这会子又要去祸害荣国公府了。呵,且看着吧,再过小半年斐儿回来,让她也瞧瞧咱们府上的厉害!”
袁璐心里十分吃惊,这高斐竟马上就要回来了?她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不过想想也是,老太太和他通着家书,应当不会错。
老太太心情好,看她没说话,还劝慰她道:“家书虽是寄给我的,却是问了我们一大家子的事儿。你不要多想,你若是想看,下回来了我给你看。”
家书一个月一封,年底后就没来过了。所以算起来,从袁璐苏醒过来,家书只来过两次。
袁璐心里虽然对这家书并不在意,但是仍然谢过了老太太。
元宵节以后,两个哥儿都开了蒙。天不亮就起来打拳,打完拳就到书房去,学到中午也不会来吃饭了,而是厨房做了送到前头去。兄弟两吃了饭,就睡一个时辰的午觉,下午还是要去跟着先生学的。
一直到天黑,两个哥儿才回到后院,全家人聚在一起用夕食。
袁璐白天处理一些家里的事,其他时间就是带着汐姐儿去陪着老太太说话。这正月也确实够闲的,只是她心里还惦记着京郊那件事。她想去庄子上看看。
跟老太太提了以后,老太太皱着眉头嘟囔:“那么点小事,还值得你亲自跑一趟?乡野之地,你一个女人出去抛头露面,多不好。”
袁璐说:“这种事一旦开了先河,后面就拦不住了,我就是先去看看。家里现在除了您,也就是我能出分力了。至于男女之别,我出门多带些人,戴着帷帽就是。”
老太太听到这话也是叹息,家里现在中用的可不就只有这儿媳妇么。
泓哥儿听了,却是难得的开了口,“母亲,能不能带上我一起去?”
别说老太太,袁璐也是不太肯,她这出门是办事,又不是出去郊游。五岁大的孩子,带到乡下,万一出点什么事儿……
泓哥儿见她不说话,就去求他祖母,说是自己过两日正好有一天休沐,带他去看看。省得他真成了个五谷不分、不辨菽麦的。
老太太其实倒也没什么不放心,京郊那庄子走一个多时辰就到,上午去了,下午就能回来。府上多出一些人就是了。而且她对男孩儿一向放的宽,男孩子嘛野一点才好养活。真要养娇气了,那就是小姑娘了。当初泓哥儿还经常能带着小厮上街玩,澈哥儿也曾经带了几个人就去袁府找他娘了。
现在泓哥儿难得开口,求了又求,终于老太太和袁璐都松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