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楚蝉也不多问,沉默的点了点头,等着楚珍出去,孙氏的汤药已经熬煮的差不多了。
    楚蝉把汤药倒出放在一旁晾着,又取了干净的陶罐清洗后放在炉上,陶罐热透,取一勺熬煮的动物油脂放在罐中,等油热开,放入姜片煎香,又放入已经用茶叶除去腥味的土鱼两面煎的焦黄,加入一大瓢的冷水,盖上陶盖子便不在管了。
    这样用陶罐闷出来的鱼汤最是鲜美了。
    等人清闲下来,楚蝉就瞧见平儿忙碌的身影,平儿手脚很麻利,这会已经把豆饭煮上了。
    她那一巴掌打的不是很重,这会平儿脸上的巴掌印子已经看不到什么了。楚蝉都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动手打人,她前世性子有些温吞,老好人一个,被人挤兑都不会反驳,更不用说动手打人这种事情了,可方才自然而然的就动了手。
    她发现自己不仅脑子灵光了,似乎就连心肠也狠了。
    罢了,这样的楚家,自个心肠再不狠些,只怕不仅原主会死,就连娘跟两个哥哥都不能幸免吧。
    想起两个哥哥,楚蝉忍不住揉了揉额角。侧头看了看汤药,凉的差不多了,这才端着过去喂了孙氏。
    楚珍回房后脸色有点不大好看,周氏正对着铜镜描眉,瞧见女儿进来,柔声笑道,“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平儿那丫头了,又跑去偷懒了?你姐姐做的什么饭?你大娘整日做的都是豆饭菜羹,吃的嘴里什么味儿都没了。”
    “别提了。”楚珍气恼道,“姐姐根本没煮饭,这会儿平儿在弄。”
    周氏也不描眉了,皱着一双柳叶眉道,“怎么回事儿?我方才不是同你交代过了吗?进去动动嘴皮子就好,省的你爹念叨你。还有平儿那丫鬟,她蠢呀,我方才是怎么同她说的,真是奴性不改。”
    楚珍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周氏怔了半晌才道,“真是可惜了……”也不知到底可惜的是什么,想了想方又继续道,“没想到这丫头嘴皮子还挺利索的,罢了,咱们也不争这一时之气,省的你爹知道了又要说,他本来就觉得愧对了这边的,这事儿要是闹到他面前,肯定又要训咱们的,罢了,平儿做就平儿做吧,只要不用咱们做就成了。”
    楚珍咬唇道,“阿爹呢?又出门找事儿做去了?真不晓得阿爹怎么想的,这边儿又穷,为何不肯呆在夷州那边,那边有外祖父,外祖母,吃食也比这边强。”
    周氏笑道,“你这丫头说混话了吧,这边才是你爹的家,他受伤退军,自然是该回来的,好了,这话可不能在你爹面前说,省的他又黑脸。”
    到了申时末,平儿的饭也煮好了,叫了大伙过来吃,这会儿楚父也回来了。
    楚父身材高大,眉眼俊朗,孙氏长相也不错,楚蝉和两个哥哥都随了两人的优点,皮相很是不错,楚蝉更是小小年纪都能瞧见五官明艳动人。
    这时代连把凳子都没有,全家人跪坐在塌上食饭。
    豆饭,咸菜,菜羹。
    楚珍跟楚志都忍不住嫌弃的撇了撇嘴,来这里好几天了,愣是一点油沫子都没瞧见。
    楚志便是周氏同楚父诞下的儿子,今年七岁了。
    楚父四下看了一圈,没瞧见大儿和二儿,忍不住皱眉道,“阿聿和阿弘了?都这时了怎得还未见归家?”
    楚珍笑道,“上午的时候就瞧见大兄二兄出门玩去了,阿志还哭闹要跟着一块去呢。”
    楚父眉头皱的更加紧了,楚蝉这才不紧不慢的抬头道,“阿爹,这些日子我和娘都病了,祖母为了给我们抓药,手中的银钱所剩无几,家中早已捉襟见肘,大兄二兄心中担忧,这才日日早起出门寻事,看看能不能赚几个圜钱补贴家中。”
    ☆、第3章
    楚家其实过的很拮据,祖父病着,大房二房也都不富裕,也就是自给自足的日子。楚父参军有补贴,每月应该也有一贯钱之多,一千个圜钱就是一贯,这时候几个圜钱就能买一条活鱼了,今儿她就是花了三个圜钱买了一条一斤重左右的活鱼。
    一个圜钱还能够买一碗浆加一个豆渣饼子。
    这时代去军营给的补贴都很高,楚父每月最少也有一贯钱的收入,可楚父每月给楚家不过区区百枚圜钱,可想而知楚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孙氏甚至每日都会辛苦的找事儿补贴家中。
    以前楚蝉或许还不知楚父为何每月只让人带回少少的圜钱,等他带着周氏和一双儿女回来,楚蝉也是明白了。
    显而易见,楚父在去夷州没多久就同周氏在一起了,先后生下一双儿女,那么有周氏在,楚府给楚家这么少的家用也就能理解了。
    这时代,虽对女子的限制没有多少,可女子地位的确低下的很,女子出嫁不给嫁妆的不要太多,好点的也就给置办些家俱箱子什么的,最多在给个一两贯的圜钱,田产土地是绝对分不到的,毕竟这些都是要留给儿子的,给了女儿那就成了别人家的了。主要还是这时代从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还不算太长久,很多人能够自己分到田地房产,自然不会让它流落到外姓人手中了。
    不过也有大户人家,权势贵族或者王族的疼爱女儿,女儿出嫁会给些田产铺子庄子山头的。
    楚蝉晓得,楚父能够在去夷州这么快和周氏在一起,想来周氏的娘家不至于太落魄,不过也不可能太富贵,太富贵也就不会看上一个才去夷州的士兵了。只怕周家也就一般般,很有可能周父在当地是个小小的官儿。
    就算周氏娘家还成,也不可能给周氏太丰收的嫁妆,周氏从夷州带回来的家俱可算不上好,也就一般般了。
    这种情况下,楚父所有的银钱自然是周氏管着在。平儿今年也不过十岁的模样,自然不可能是周氏的陪嫁婢女,很显然是在嫁给楚父后才买下的奴隶,这也是方才楚蝉敢训斥平儿的原因,要真是周氏陪嫁的婢女,那还真算是周氏私有的。
    结合以上,楚蝉也就差不多晓得周氏是个什么人了。至于楚父,也是真的觉得亏欠她们,所以她会好好利用这份亏欠的。
    楚父闻言,眉头松开,只剩内疚,“都是为父不好,若不是为父,他们也不不必如此年幼就在外奔波了。”
    楚珍笑容有点僵,今儿一天连吃了楚蝉两次亏,她到底是不如周氏淡定,心中愤愤,这会不顾周氏的眼神继续嘀咕道,“大兄,二兄早上出去的时候就说了是去溜达溜达,可没说是去找活计做。”
    楚蝉笑道,“大兄二兄不过是怕大家担心,这才没明说的。”又转头安慰楚父,“阿爹,您也别担心,大兄二兄是想您不要太操劳,他们有分寸的,阿爹要相信他们。”
    “可不是!”一旁一直不吭声的楚老太曾氏瞪了楚珍一眼,“溜达溜达不就是出去找事儿吗,也不知你娘怎么教的,怎得一点事都不懂!你姐姐也就比你大几个月,看看多懂事儿。”
    楚聿跟楚弘可是曾氏的两个宝,就算两人平日有些不着调,可也不耽误老太太把两人当成心肝宝贝疼爱着。对于这个孙女,曾氏之前不咋地待见,毕竟楚蝉之前的性子实在不咋好,顶撞楚老太的次数也不少,这会病了一场竟跟突然开窍了一般,还晓得为两个兄长说话了,不错,不错。
    想到前几日她们才回来,楚蝉闹腾的模样,楚珍跟周氏的脸都有点黑了,这也叫懂事儿?
    对于自己这两位兄长,楚蝉也挺头疼的,大兄楚聿人阴沉,二兄楚弘说话难听,都有些无所事事,兄妹三人关系也不大好,至少原主是这么认为的,主要是楚老太宝贝两个孙子,不把楚蝉当回事儿,所以原主时不时的跟两位兄长打打嘴仗。
    仔细回想一下,楚蝉隐约能够记得之前和两位兄长的事儿,她觉得两位兄长还是挺护着她的,奈何原主一直看不清。
    这个家自幼就没有父亲在身边,孙氏也一直忙着伺候老人,收拾家里,忙着做事儿补贴家用,对几个孩子也是照顾有加,但也仅限于吃穿用度上头,其他方面到底还是需要父亲来引导,几个孩子难免就有些不着调了。
    楚父叹气,“好了,都别说了,赶紧食饭吧,食了后我去找找他们。”
    楚父刚说罢,房外就传来阵阵的香气,楚蝉晓得自己炖的鱼汤差不多好了,起身跟曾氏笑道,“祖母,给娘抓了药还剩几个圜钱,我瞧着有卖鱼的,就买了一条,煮了点鱼汤给娘和祖父补补身子。”
    家中祖父常年卧病在床,通常吃饭的时候都是孙氏照顾着,这会儿孙氏病了,也只能等着曾氏用了饭在伺候了。
    曾氏抽了抽鼻子,忍不住在心底嘀咕,啥时候鱼能煮出这般的香味来了。
    曾氏之前对孙氏也说不上喜爱,不过对这个儿媳她还是没话说的,儿子离家十年,她把家中打理的井井有条,吃苦耐劳,有时候自个想念儿子,脾气不好说她两句,她也是笑眯眯的哄着,再有了周氏这么个对比,孙氏在她眼前就一下子完美了起来。
    “赶紧去吧,喂了你娘在过来吃饭,饭我给你留着。”曾氏也晓得这个家都是孙氏操劳着,自然不会拦着,她也不可能跟两病人争吃的。
    大人不争,有个孩子就不乐意了,楚志使劲抽了抽鼻子,拉着周氏嚷嚷了起来,“娘,娘,我也要吃鱼,娘,快去给我添点过来。”
    楚父脸都黑了,楚蝉笑道,“小弟,今儿煮的鱼不多,等明儿阿姐买了鱼在煮给你吃可好?今天只有大娘跟祖父的份。”
    曾氏叹气,“还买什么,今儿早上给你的几十个圜钱是我身上最后一点银钱了,家中一个子儿都没了。”又去瞪周氏,“怎么管教孩子的?”楚志到底是她最小的孙儿,曾氏舍不得说,只能训周氏了。
    “不干,不干,我就要吃鱼!”楚志开始撒泼了。
    周氏不搭理曾氏,抱着楚志柔声哄了起来,“好好,给我们志儿吃鱼就是了。”
    周氏对于儿子的要求一向是有求必应,况且在夷州的时候楚父对阿志那更是宠爱的很,所以周氏肯让女儿妥协,却不会为了儿子妥协,也以为这个小儿子在楚父的心中占着最重的分量。
    楚蝉为难道,“二娘,今儿只有娘和祖父的份,小弟若是喜欢,下次买了鱼在煮可好?放心这煮鱼的方子我都记下来了。”
    曾氏忍不住好奇道,“阿蝉,这鱼怎么煮的?闻着也太香了。”这辈子她就不知道煮鱼还能发出这种勾人口腹之欲的香味来。
    楚蝉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前些日子门口路过个老婆婆,讨要了半碗水喝,没想到喝完了就拉着我说话,当时对面陈婶子家正在煮鱼,一股子腥味,老婆婆就同我说了这个法子,我今儿一试,竟没想到能煮出这种味道来。这老婆婆人也好,后来还同我说了许多……”
    曾氏记得周氏回来前几天,的确有个老婆子在门口讨水喝,还拉着阿蝉说了半晌的话,也就没怀疑楚蝉这话的真假了。
    楚志这会就等的不耐烦了,嚷嚷着要吃鱼。
    周氏笑道,“他个孩子也吃不了多少,给他盛半碗就是了。”
    “胡闹!”楚父终于忍不住了,砰的一声拍在了食案上,脸色涨红,瞪着周氏,“志儿多大了?还闹着跟病人抢吃的抢喝的!”楚父也的确有些受刺激了,之前楚蝉闹的时候他也烦躁,可等人病了,他就心疼了起来,说起来,他愧对了孙氏,愧对了大儿二儿和大女。
    当年他去了夷州参军,得营中伍长看中,娶了周氏,每月的俸禄都交给周氏只给了楚家少少的百枚圜钱,他想着自己总有一天也能出人头地,到时候就能让孙氏跟大儿二儿和大女过上好日子了,几年后,他终于做上伍长,原以为会凭着军功继续往上升迁,怎么都未想到一次出征时伤了腿,营中伤了腿的人自然是不能够在上战场了,只能带着周氏回了这边。
    这些年,他的俸禄和遣散费都交给了周氏,每月也是周氏让人往这边带银钱,他怎么都没想到家中生活会困难成这个样子。
    再看看周氏,小女和小女,一身绫罗绸缎,面色红润,小儿更是胖乎乎的,再看看阿蝉和母亲,瘦弱不堪。
    楚原在没有比这一刻更痛恨自己的,他去军营不过是想家中过的好,到头来家中竟是这般模样。
    周氏噤声,不敢多说什么,只有楚志不怕父亲,毕竟在夷州,父亲对他可好了,有求必应的,还嚷嚷着,“阿爹,阿爹,我就要吃鱼!”
    楚原脸色更加难看,正想训斥,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只见身形高瘦的楚聿和楚弘走了进来。
    楚聿和楚弘模样都不错,轮廓分明,十二三岁的少年,个子也算高的了,就是瘦的很。
    两人进来的时候,楚志还在嚷嚷,“不,不,我就是要吃鱼!”
    两人方才在外面也听到是怎么回事了,知道这是阿蝉给娘和祖父煮的鱼。
    楚聿阴沉的扯了扯嘴角,楚弘幽幽道,“小弟还想吃鱼,我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连鱼腥味都没闻过。”
    ☆、第4章
    楚二这话一出,楚父的心都给剐疼了,他微微弓着背,一瞬间竟是苍老了不少。
    事已至此,楚蝉也不可能为难一个孩子,“阿爹,小弟还小,我把鱼汤分成三小碗好了。”
    楚父终于直起身子,大怒,“他那里还小了?都七岁了,你阿娘当年来信告诉我,说阿聿和阿弘五岁的时候都知道帮着做事了!他都快龆年了!且不管他,阿蝉,你赶紧去把鱼汤添了给你娘和祖父送去。”
    楚父第一次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周氏抱着楚志不敢在开口刺激楚父了,连楚珍也呐呐不语,深怕又惹恼了楚父。
    楚志默默的掉起了眼泪,吓的缩在周氏怀中。
    楚蝉不再劝说什么,只看了大兄和二兄一眼就去了厨房,方才二兄那句话可真是够火上浇油的了,不过——楚蝉心底一笑,这样的二兄其实挺讨人喜欢的,至少他是帮着自己的。
    曾氏这会见周氏挨骂,悠悠的同楚原道,“平日里都是淑文在伺候你阿爹吃喝,今儿淑文病着在,阿蝉病也才好,能把淑文照顾好都不错了,你看看你阿爹那边如何。”
    “让荷香去吧。”楚原看向周氏,“你伺候好阿爹在出来用饭吧。”
    荷香就是周氏的闺名。
    周氏脸都有点变了,也不好直接拒绝,只说,“让平儿去吧,我笨手笨脚的,怕伺候不好爹。”
    楚父抿嘴,曾氏道,“外头还有一大盆子的衣裳没洗,让平儿去把衣裳洗了吧,买的婢女回来不就是伺候人的?总不能只伺候你一个是吧,平日里都是我洗来着,让娘也跟着享享福好了。”
    曾氏对孙氏不算是个恶婆婆,孙氏要出门找活计补贴家中,回来还要煮饭收拾屋子,所以曾氏也会帮着做一些活计的。
    楚父脸色越来越青,周氏终于不敢再说些什么了,狠心把哭闹的小儿往楚珍怀中一塞,就去了厨房。
    厨房里,楚蝉刚把炖好的鱼汤分成两份,一整条炖的骨头酥烂,筷子轻轻一夹就把鱼肉全部剔了出来,分成两份,瞧见周氏进来,主动叫了声二娘。
    周氏面色虽不大好,到底没给楚蝉难看,冲楚蝉笑了下,“我先端进去喂了你祖父先。”说罢,端起案上的鱼汤,瞧见这鱼汤,周氏还忍不住楞了下,这鱼汤的颜色竟是奶白奶白的,先不说浓郁的香味,光是这奶白的颜色都让人有了口腹之欲。
    楚蝉也不再多说,端着另外一份去了孙氏的房间。
    孙氏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楚父回来后,楚蝉一通闹腾生病,孙氏忙前忙后,心里大概也有些不舒服,所以这才病倒了,累占了一半,心病大概也占了一半。
    进去的时候,孙氏已经醒了,正茫然的看着床尾,目光呆滞。
    听见声响,孙氏回神看了过来,瞧见是大女端着碗过来,心中一酸就有些想落泪。
    大女虽说性子有些骄横,可到底也是她娇生惯养着养大的,两个儿子她还会让他们帮忙做事儿,这个女儿她却是舍不得。楚父带着周氏回来的时候她真真是心都寒了,又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哪儿会娶什么平妻,可自己盼了十年的丈夫却带回了一个平妻,绫罗绸缎,珠围翠绕。
    那叫楚珍的小女更是面色红润,身材丰盈,头上插着缠金丝珠花簪,一身娇艳的绸衣,哪儿像她的大女,从未有过漂亮的首饰,就算对自己的容貌再爱惜,也不过是有一头黑亮的发,干净整洁的布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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