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太医躬身回道:“娘娘现在怀着子嗣,这些都是正常,待过阵日子也就好了。若无食欲,就各色口味多做一份且先试试。虽然娘娘时常觉得疲倦,但还望娘娘多走动走动。”
    李太医又开了个安胎的房子,这才被王福来带下去。
    李治总算没有刚才那么担忧了,又问她:“可有什么想吃的?我都叫他们做来。”
    萧珍儿论当初怀孕也好,现在孕中也好,都没有像孙茗这种反应,所以在李治看来,萧珍儿生得都顺顺当当,反而孙茗这边,总叫人放心不下。
    其实李治实在太多虑了,在萧氏有孕的时候,他已经很少过去了,每次他一去,萧氏又不敢显露异状,恐招了他厌烦。后来生产的时候更是如此,李治不过小坐了片刻就回去休息了,等他下了朝,那头萧氏都已经生完了……
    男人都是如此,若没有亲眼见着,切身体会过,总当作一切都是这样自然。
    孙茗想来想去,还是没有任何食欲,想不出特别想用些什么,索性就摇头:“随便吃吧。九郎还是不要费心了,太医都说无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治安下虽安,但看她一脸困顿的模样,嘴唇都干干涩涩地,一副憔悴的脸色,就劝她:“不如将膳食端到床榻这边用?”
    她不过是怀孕,又不是伤了腿了……孙茗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人已经搭着他的肩起了身:“不用了,不过几步路的功夫。何况太医也说了,让我多走些路。”
    李治就扶着她行到堂屋里用膳,饭后又两人一道在屋子外边的回廊上来回散步。李治虽然不放心她走动,他只知道怀孕身子不适,最好是多躺床榻休息,但既然太医也这样说了,他就索性随了她。
    孙茗还庆幸医生懂得多。怀着孩子呢,又不是已经下不了床了,多走走路,对胎儿对母体总是好的。
    到了晚上,李治一边将人搂着,拿缎被将她盖实了,见她困顿地闭着眼,很快就要入睡的模样,就说道:“明日我遣人,将你阿娘叫进来吧?有人照顾你,我也能放心些。”
    自从房玄龄过世后,李世民待在芙蓉园也并不如往常那么松快了。他时常想起早些年与他一道出生入死的将领,所以很快就没了待在芙蓉园的兴致,就在这两日,已动身回到太极宫。
    李治因为前段时间监国,所以李世民一回宫,他最近的事情就很多了,又要移交宫务,又要写折子写心德,还要伴李世民处理政务。
    在孙茗一怀孕的时候,他就想到让她娘家人来陪着,此时也因为他自己有要事忙,也不能时时看着她,就有些不放心,这才又旧事重提。
    孙茗半睡半醒间,听到他问的话,挥了挥手答道:“随便,都行。”将头扭作一边,很快就睡熟了。
    第二日,孙茗是午后才醒的。
    醒来刚睁了眼,就听到花蕊欢快的叫声:“娘娘醒了。”
    然后就被花枝搀着起了身,又披了件宽袖长衫,等稍稍回了些神,就看到秦氏坐在床沿看着她,满脸上是既欣慰又担忧。见她起了身,就忙问:“身子可还好?有哪里不爽利的地方吗?”
    孙茗一边被搀着起了身,到了梳妆台这边跪坐下来,又漱了口净了面,一边由着花蕊为她梳头,一边瞥向跟着她跪坐在一边的秦氏,回道:“昨日已经有太医看过了,说是一切正常。阿娘,我不过是容易犯困,其余就没什么了,本来就是正常的症状罢了。”
    秦氏却肃着脸,问她:“听说你没有食欲?这却是不行的……你不吃,肚子里的小的也要吃,我还是得盯着你才能放心。”
    然后,等梳妆完毕后,又换了身鹅黄色的讌服,坐在一处就要用午膳。提了筷子,见一旁虎视眈眈的秦氏,心里不由地好笑,莫非还要盯着她吃了多少不成?
    孙茗笑问秦氏:“阿娘可是吃过了?不如一块用一些?”
    秦氏一到太子府,就有婢女将膳食呈上来给她用,她也就胡乱用了些。此时也不理会孙茗,只道:“你别管我,看看桌上这些菜,可有没有觉得好的?多用一些。”
    孙茗也不管她了,自己夹了几筷子菜吃起来。其实她并不觉得饿,虽然腹中空空,可就是什么都吃不进,所以吃了几口菜后,就将筷子放了下来。
    那秦氏眉头一皱,就问她:“这就不吃了?可还有其他想吃的?太子殿下可是吩咐了的,定要盯着你多用一些。现在你孕中,自己不知道注意,先听我一言,多吃些总是好的。”
    看她颠来倒去总是那几句,无非想要她多吃点东西……但她实在不想吃,多用上两口都觉得难受。使了眼色,叫花枝花蕊将膳食撤下。
    两个婢女虽然面上担忧,却不敢逆了孙茗的意,只好听命行事。
    孙茗为防她又啰嗦,索性转移话题,问:“阿娘独自一个人的?阿香可有一起过来?”
    秦氏见她问,就顺着她的话答道:“这回没有,我担心你又想将她留下来。这只皮猴野了那许多天,还是要关在府里好好地收收心。”
    孙茗本来就没有要留孙莲的心思,现在她全副心思不都在怀孕这件事上面了吗,听秦氏这番话,像是她有多不懂事似的。
    “对了,阿英考得如何了?”孙茗想起弟弟秋闱应试的事来。她都推了太子不走后门了,如果孙英连秋闱都没过,她到时怎么好意思与李治提?
    秦氏听她提及此事,是一脸欢心的笑意:“你尽可安心,他在准备明年春闱了。”
    过了秋闱,就要准备明年二月的春闱会试了。虽然孙英年纪还轻,于学识上倒还有两把刷子。
    孙茗闻言,也安了些心。
    秦氏犹豫了会儿,就与孙茗说道:“只是阿英的亲事,我与你父亲还无从决定,按我们的意思,最好等他明年春闱后,在相看相看。”
    孙英貌似还未成年,但这个年纪,大抵族里都有为子女相看亲事的准备了。许是秦氏他们还想看看他春闱的成绩吧。
    孙茗倒是不急,最好再过个一二年以后再决定这件事。如今她也不过只是太子良娣,如今怀孕,正好为她增加一些筹码。推算没错,李世民最多活不过这一二年,届时太子继位,萧珍儿顺应历史也该得个淑妃的位分,那同是良娣的她,妥妥的妃位没的跑的。
    虽然或有人瞧不起外戚,但自家弟弟如果顺当地过了春闱,且有她在宫中照拂,想必亲事上也不会太过为难了。反正娶妻都是低门娶妇,长安有那么多娘子,又有何愁呢?
    她对秦氏拣了紧要的说:“看看春闱再决定吧,左右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如果阿娘不放心,要不我去问问殿下?”
    秦氏忙拒绝,她听着孙茗左一句右一句地提起太子,恐太子恼上孙茗,就数落起她来:“不过是自家事情,千万别去烦上太子。还有,你自己也是,万万不可恃宠而骄,令太子生厌。”
    孙茗虽然点了头,却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里。她与李治商量的事情多了,很多就是这种芝麻大点的小事,从来就没见李治不厌烦过。可别看李治身份尊贵,但凡他厌恶的人,他是从来不会多加关心的,如果真是被他放在心上的,他就极有耐心了。
    止了话,孙茗让秦氏先回屋子里休息,她自己则让花枝搀着,去院子里走了两圈,就回了屋子睡午觉了。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早就过了晚膳的时间。看了看屋外,华灯初上湮没于夜色间。
    花枝早已在屋子里灯柱上燃上了蜡烛,见孙茗此时方醒,就上前跪伏在榻边,与仍躺在床榻上一脸醒来的瞢松,低声询问:“娘娘,可要起身用些晚膳?”
    孙茗也是睡的时间久了,只觉得浑身慵懒地没了力气,好半会儿才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将过。”
    都快晚上九点了,她竟睡得这么久了?只是花枝说的吃饭,她仍是不饿,就与她道:“先备上水,我想沐浴一番。”
    花枝应声退下去,去了浴室的流香渠备汤,留下花蕊搀这孙茗起身。
    孙茗迎上花蕊担忧的目光,笑道:“这是怎么了?不过多睡了会儿,就这般脸色给你娘娘瞧么?”
    寻常与花蕊玩笑惯了,她一出口取笑,花蕊也并惶恐,只与她道:“娘娘睡了这般久,婢子早就想唤醒娘娘,都是花枝拦着不让。”
    “若真是被你唤醒了,那你就该受罚了。”孙茗被她扶起,然后一番梳洗后,忽然想起李治,就问道:“都这个时辰了,殿下还没回来?”
    花蕊将她松散的乌发拆了,一边拿梳子轻轻梳着,一边回道:“殿下早就让王福来传话,说圣人留下太子用膳,让娘娘自行先用。恐怕这个时间还在宫中。”然后松松挽了个倭墮髻,又忽然想到一事,禀报孙茗:“城阳公主下了帖子,邀娘娘品茗。”
    花蕊将她发髻整理好,这才转身去书案上取了帖子与她看。
    这城阳不仅邀了她,还有新兴等人,平常说是一起吃酒,其实常以此借口,出门聚会寻乐子。不过她现在怀孕的事,她先是已告知了城阳与新兴的,原还以为她们定会消停几日了,现在竟也有兴致,邀她喝起茶来。
    不多时,花枝已回,搀着孙茗去了浴室,花蕊也跟在身后。
    若是之前,孙茗沐浴是把人都遣散了的,但今日,花枝帮她褪去衣衫后,仍不见两婢女离开的样子,正要询问,花枝自己先说起来:“娘娘贵体,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就让婢子服侍娘娘吧。”
    沉吟半晌,孙茗也对她的婢女无奈了。毕竟她们也是出于好意,何况现在的确情况特殊,也就随她们了。
    因是被人看着洗澡的,孙茗也全没了享受的心思,匆匆的清洗一番就结束了。
    被伺候着洗了澡,花枝仍持着责任,让人备的一顿丰富的膳食就端了上来。
    许是真有些饿了,原本还没觉得,现在看到膳桌上的菜,她也不挑嘴,都尝了个遍,就忽然起了胃口来,叫花枝盛了半碗饭,也都一一吞入腹中。
    直到入了夜,李治才回府。
    一回来就听说孙茗起身后,吃了多少东西,这才微微安下了心,只暗道,果然叫家里人过来照顾是对的。恐怕她之前也未必是全无心思用膳,许是想娘家人了罢。
    然后宽衣解带,走近床榻,见了她睡得一脸潮红,面色也果然好了许多。
    到了第二天一早,他一想到秦氏的功劳,就吩咐王福来给秦氏送去各种赏赐不提。
    近几日起,李治自己已忙得晕头转向,回来的时候,都已到了夜间,就算孙茗想努力睁着眼等他回来,但回回都是,他回来后,她自己反倒睡得极沉了。之后等她午时起床,他又已经入宫。所以几日下来,两人竟未能打个照面!
    直到第三日,孙茗一番盛装打扮,准备去城阳公主的王府。
    原她是想先与李治把事情说了,又怕他因她身体的原因不肯,还备了许多说辞,想要说服他,哪知,两人竟然都碰不上面。
    孙茗就如往常的喜好那般,穿的仍是高腰襦裙。城阳公主今日是邀请关系亲近的娘子们一道赏花喝茶,她无需穿着太过正经地公服出行。
    等她这边刚刚打扮妥当,花枝就一脚迈入,道:“公主遣人过来的牛车已至,还请娘娘移驾。”
    知道花枝花蕊两人都不放心她出门,见她准备走了,都拿希冀的眼光瞄着她。换到平日里,她肯定只带一个的,现在看两人都这样关心,也就不让她们任何一个失望,就将两个都带在身边。屋子这里,就留了花萼看顾。
    今日正是晴空万里,许是暑气还未过,微风中仍是带着暖意。
    花枝怕她燥热,又不敢在她孕中用冰盆,且坐牛车中又不能揭开帘子,所以备了温茶,刚刚有些适口,就端给了她。
    一路摇摇晃晃,不消两刻就到了。
    牛车是得了吩咐的,直接将车赶入王府偏门,进入后内院之前,又给孙茗换了肩辇。
    孙茗到的时候,连新兴早就等候多时了。
    席位都摆在园子里,距离水榭有些远,但园中的兰花开得极美。而城阳与新兴坐在一处,旁还有几位眼熟的娘子,像上次见的辛家娘子,还有上官家的小娘子,与她们点了个头,就被城阳叫到身边去。
    “这次帖子下得这么匆忙?”孙茗一落座,就问起城阳来。
    城阳闻言,与新兴一道捂着嘴笑起来,看孙茗瞪着眼,还等她的话,城阳才止了笑,道:“早就知道你的好消息了,自然好亲身恭贺才对,不过这次把你叫来,还另有消息告诉你的。”
    知道以城阳和新兴的身份,是不好随便上太子府的。就算上了太子府,太子妃才是她们正经地嫂嫂,就更没她说话的时候了。城阳和新兴已经算是多有照拂她了。
    新兴坐在一旁,听城阳这样说,反而揭了她老底:“城阳就爱卖乖,说不得,人家阿吟还是你命中的贵人呢。”
    正当孙茗不解,城阳却是点头,欣然应道:“正是。阿吟,知道你怀孕没多久后,太医诊出我也身怀有孕。”
    古时人都很相信命理学说,城阳改嫁前也前夫琴瑟和鸣,但到如今方才怀孕,且还是在孙茗怀孕的消息不久之后。城阳只道是孙茗旺了她……
    菇凉们,封建迷信要不得啊~
    ☆、第42章 肆拾贰
    新兴是李世民的第十五个女儿,且是个庶女。
    幼年时,母已丧,且她知道自己不得父皇的喜爱,所以,被许嫁和亲西突厥的时候,她并不敢反对,哪怕她知道,和亲并不一定要用真正的公主,只要过继一个宗室之女,再冠以公主之位亦可,如远嫁吐蕃的文成公主。但,就算如此,她也不敢吭上一声。
    虽然新兴贵为圣人的女儿,但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庶女。正所谓嫡庶有别,往常就看到长乐、城阳、晋阳、新城几位皇后所出的公主,在父皇面前撒娇痴缠,娇声唤着。
    就连养在皇后娘娘跟前的豫章公主,也如一般嫡出无异,出入皆是众星捧月,前呼后拥。再如韦贵妃所出的幼年起聪慧过人的临川公主,被父皇带在身边管教,寻常出入都如皇子一般对待。
    新兴没有一个好的出身,又没有十分才华,她会的,仅仅只是宫中十数年来,受尽冷落学来的的察言观色的本事,然后,她以求解学问接近临川。
    临川公主起初也没有将这个妹妹很放在心上,只不过与她一处久了,渐渐两人就亲热起来。在宫中,兄弟姐妹间的感情是很薄弱的,可成日地朝夕相处下,自然关系就不能同言而语了。
    其实李世民将自己的女儿嫁往西突厥,是有政治意义的。当时李世民有一员大将契苾何力,在贞观十六年的时候被反叛的部众绑架至薛延陀(注1),所以李世民为了换回契苾何力,就允诺将新兴嫁往西突厥。
    等到李世民要求的西突厥的真珠可汗亲自迎娶,且杂畜十万作为聘礼前来,在运送途中遭遇暴风雪,致使畜牧死伤过半的时候,新兴知道,机会来了。
    她一心就不想嫁去突厥。不仅因为突厥路途遥远,且物资贫瘠,不过蛮荒之地而已,也因为她知道,父皇私心里其实早就想把突厥打下来,曾经虽然战略失败,但难保日后不会攻打。就算以后其他兄弟登基,两国开战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届时她这个敌国公主会如何?
    所以她寻到临川处,只因她知道,她说一万句话,也没有临川说一句话顶用。
    新兴与临川道:“孟姜,我实在不想嫁往,何况西突厥聘礼不足,恐怕我嫁过去了,也会被错待。”
    临川看着新兴,心中了然。临川平日里虽然性子爽朗,却也极为聪敏,所以她是知道新兴一开始与她交好的缘由。只不过两人亲近热络起来,也对这个这个妹妹起了照顾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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