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深藏在他们心中的是一种“非我同类，其心必异”的固有思维。因为没有实力，便抱团反抗；因为害怕恐惧，而寻找理由铲除。
    因此，在起初进化者占据下风的时候，所有进化者的日子可以说过得十分凄惨。除了少数有特殊能力能够躲避普通人类进攻外，大部分的进化者都在艰难的处境下与其他人发生了争斗，甚至有不少进化者在最难熬的进化过程中被杀死。
    所以，一开始的s市进化者基地纯粹是为了与普通人类分庭抗礼，争取自己生存的权利。这个现象一直在s市持续着，凝固沉重的气氛久久没有散去，直到第一次变异兽突袭群体才发生了转变。
    s市的绿化并不茂密，所以植物的进化几乎可以忽略。仅有的一些家庭宠物的变异也都在普通人类的控制下，没有造成太大的事件。但是，s市动物园的一次变异动物大袭击却让人类第一次见识到了变异兽的可怕。
    s市动物园位于s市的西边，毗邻s市机场，因为地处偏僻的园区位置，所以在变异开始后并没有对市区人民造成太大影响。但是，在2015年10月3日，被后来的幸存人类成为“血腥日”的那一天，整个s市动物园里的变异兽对人类进行了反扑。
    一共6000多只动物，种类横跨了400余种，其中变异率高达10%。
    凶悍如美洲豹，强猛如长臂猿，巨力如非洲象，健壮如北极熊。
    除去那近千只变异兽，光是变异的西番莲、南蛇藤，便直接将上百人类横扫屠尽，普通人类几乎没有一点反抗之力。这场积蓄已久的反扑，一直打到了长平区与宁安区的交界处，才堪堪停住了步伐。
    面对叫嚣作乱的变异兽群，数百名进化者组成了进攻小队，在牺牲了近百人的代价下拼死堵上了变异兽前进的道路，成功维护了s市基地里数百万的普通人类的生命安全。
    想到这，景夏轻轻叹了一声气，手指也不自觉地握紧。
    如果说“血腥日”是聚集在s市基地的人们第一次面对变异兽的可怖，那么……这也仅仅只能算做是一个前奏。
    “今天早点休息，争取明天早点到达s市。”纪川呈将一片压缩面包掰了一半递给了景夏，看着青年略显苍白的面色，深邃的眸子微眯，道：“等到了s市祁扬就会和我们分开，你不用太在意他。”
    景夏原本正沉浸在自己低落的情绪中，忽然听了这话，他不由诧异地抬头问道：“祁……祁扬？他怎么了？”
    噼里啪啦燃烧的火堆将黑夜点亮，呼啸凄凉的秋风将景夏的话磨平在空气中，令坐得远一些的秦楚和祁扬并没有听见，只有于楷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多说话。
    纪川呈微微一怔，道：“没什么。”
    黯淡昏黄的月光没有精神地照耀着这一小片高速路，每隔百余米就会有被丢弃已久的车辆横跨半路。坐得隔了半米远的距离，景夏低着头看着灼眼光耀的火堆，将手中的小木棍扔了进去。
    “阿川，现在应该已经过了b市的第一波兽潮了吧。”
    “嗯。”
    景夏微皱眉头：“那场兽潮不算很大，但是我不希望……还会像以前一样发生那种事。”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可以听到。
    纪川呈不动声色地转了头，郑重专注的目光紧紧锁在景夏身上，过了许久才低声道：“我已经把该说的全部上报了，虽然无法做到所有人都完好无伤，但是绝对不会发生你说的……惨剧。”
    b市三山环抱，并不像s市一样临近东海，生物种类也没有后者多。那一场兽潮是从燕山山脉和太行山脉横越过来的，并没有s市的几场兽潮凶悍，但是却因为毫无准备而造成了数十万人死伤的结果。
    “你做不到拯救所有人，而因为深处内陆四周被森林山脉包围，b市也注定无法成为人类最后的大本营。我们去s市的决定是正确的，你也没必要内疚，至少你肯定救了很多人。”
    “噗。”听到这话，景夏忽然低笑出声：“阿川，你有没有发现你总是和我说‘不要内疚’、‘不要愧疚’之类的话？你这有点进化成知心哥哥了啊。”
    纪川呈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不难过了？”
    景夏摊手：“不敢了，知心哥哥。”
    纪川呈：“……”
    森森的凉风在空旷的平野间徜徉，点点的火光在几次加柴后终于还是慢慢熄灭。新一天明亮的第一束光从东方照射而来，将寂静的黑夜打破，趁着隐隐约约的黎明天色，黑色的路虎在笔直的高速上行驶着。
    当圆滚的夕阳静静沉落时，穿过那一座长长的大桥，唯一在平静大地上行驶的车子终于度过长江逼近那座安静的城市。当晚霞的最后一缕光明消失在了西方的地平线时，黑色的路虎终于穿过了那个“s市欢迎你”的横牌，进入它最终的目的地。
    四周一片祥和，看似平静。
    ☆、第二十二章
    直立如云的高楼大厦一如既往的竖立在道路两端，玻璃灰旧破败，道路上也遍布着一些泛黑干涸的血迹。当黑色的路虎驶进城市的时候，几乎是万籁俱寂，只有一些人偷偷摸摸地在黑暗里偷偷地张望，不敢出声。
    “s市居然也弄成这副样子了？”于楷惊讶地说道：“我本来以为像s市这种大城市可能人多可能情况会比沿途那些小县城好一点，怎么感觉好像受损破坏得更严重一点？！”
    于楷看着一尊被砍落于地的青铜雕塑，眼睛睁得滚圆。只见那雕塑的头已经滚落到了三四米外，剩下的身子也都分了家，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四周还有不少血迹，苍蝇不停在其上叮啄。
    “人多反而会坏事，这话你不懂？”秦楚将车窗拉了上去，低笑道：“你是没见着b市的样子，和这也差不了多少了。不过s市好像更严重一点，少爷，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最后那句话是转过头对纪川呈说的。
    没等纪川呈回答，到是景夏先撇了嘴，道：“我看不需要我们操心了，马上应该会有人替我们解答了。”
    秦楚诧异地顺着景夏的视线转首看去，透过干净的挡风玻璃，只见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正做着“停车”的手势向这边走来。在这样瑟冷凄寒的秋风中，他只穿了一件紧身的黑色背心，展示着遒劲的肌肉，一点也不惧寒冷。
    在他的身后，是用带刺铁丝围成的防护网，每隔五米便有拿着利器的人看守。一眼望去那防护网竟有百余米长，将整个街道全部隔离开，放置着路障和防撞桶，一套设备齐全。看守的人看上去普通许多，不像这壮健的汉子一样威猛。
    于楷慢慢地停了车还没开口，便见那男子走了过来，恶声呵斥道：“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在s市基地不可以开车知道吗？快点下来。”
    于楷正打算和对方商量询问一些事情，突然听到这语气这内容，猛地一愣后又微怒：“我们从b市来的，你是谁啊？我们找你们的头儿，把那些铁丝网撤了。”
    于楷在禁区部队里地位不低，虽然军衔并不高，但是却直属禁区a队，所以一向比较自在，这乍一见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男人就这样训斥自己，又没穿着军装，自然是没把对方当作一回事。
    那面容俊朗的汉子一听于楷的话，因为性子本就暴躁，现下更是有点恼怒。只见他轻轻地一抬脚便踹上了驾驶座旁的车门，于楷正嗤笑一声，笑声还在喉咙里没有吐干净，便忽然感觉到整个车子陡然震了一震，车身倏地离地几厘米又猛然落下。
    车门应声凹下去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夸张怪异的模样看得于楷睁大了眼睛。这个时候，就连秦楚也震骇地盯着那个变形的铁门，惊讶地说不出话来。驾驶座后的祁扬冷笑一声，不曾说话。
    能够将经过特殊改造过的这辆车一脚踢成这样，景夏自然立即就明白了这人绝对是进化者。他皱了眉头转首向纪川呈看去，只见后者凝着眸子若有所思地看了那凹痕许久，慢慢开口：“我们下车。”
    性格冲动的于楷惊诧地扭头就道：“少校，这人居然还敢把我们的车踢坏，你们不用下车，我去给他一个教训。”
    没等纪川呈回答，倒是车外的壮汉朗声大笑起来：“你这小子是想给谁一个教训啊？”
    说着，那人随意地伸手握住了驾驶座旁的后视镜，看似轻轻松松地一捏，那特殊材料制成的坚硬后视镜便被揉成了细粉。灰黑色的粉末慢慢从男子的手指缝隙中流淌下来，尖锐的玻璃没有让他的手破损一点，好像传说中的铁布衫一样强韧。
    于楷：“……”
    就是再暴躁的脾气，在看到了比自己实力要高上一级的高手后也全部蔫了下来。于楷老老实实地下了车，一行人刚全部下车，那男子身后便有人走了过来将车开走。
    似乎是担心景夏他们误会，那男子道：“只是先放到安全的地方去，你们在s市基地不会有任何机会需要用到车的。再说，现在全市也没有哪个加油站能够正常运作，你们就是有车也没油，那也不需要。”
    跟在这个高壮的男子身后，景夏五人齐齐地进了被防护网包围的区域。那汉子提防地看了一眼景夏头上的变异仓鼠一眼，惹得傲娇的小黑团子炸起了尾巴，呲牙咧嘴地冲他“叽叽”叫了两声。
    景夏顿时会意，他摸了摸脑袋上站立起来的小肉球，道：“不用担心，就是个宠物，没什么杀伤力。”说着，还特意将小黑团子从头上捏了下来，将粗短的肉腿给那人展示了一下：“就这没点指甲的大肥腿，不会造成什么威胁的。”
    景夏前世的时候就知道，s市基地因为发生过“血腥日”事件，所以早已将人类居住范围内的伤害性动物清除干净。
    “叽叽叽叽！”
    似乎听懂了景夏在嘲笑自己的肥肉，那小黑团子皱着小脸地呸了景夏一口。它用力地后腿蹬了景夏的手掌，一个飞扑就扒拉到了景夏的肩膀上，然后熟门熟路地踩着景夏的小肩膀就立起了身子，拉着耳朵轻轻一跳就又上了头顶。
    小尾巴摇晃了几下找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盘旋坐下，小黑团子神灵活现地叽叽叫了俩声，然后老气横秋地再次趴了下来。
    “哈哈好，没事。”那汉子大声笑了几下，然后摆摆手继续向前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说：“s市已经很久没有人类再来了。现在离突变开始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该来s市的早就到了，你们确实是稀有的了。现在s市大概还剩下七百万的人口，房子还是有的，就是资源少了点，需要劳动换取。你们可以先到67区住下，然后由那边的人安排你们劳动。”
    于楷惊呼：“……劳动？！”
    那人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要不然你们还能做什么？和变异兽去打架吗？那是进化者的事情，你们在后方保住小命就可以了。”
    秦楚闻言，红唇微微勾起：“你怎么知道……我们就不可以击杀变异兽了呢？”
    听着秦楚这话，景夏疑惑地抬眼看向对方。他可记得秦楚至今还没有觉醒异能，而且秦楚的异能是以治愈为主的防御型，并不适宜攻击。眨巴了眼睛，景夏一个转首忽然看见了纪川呈正垂着眸子看着自己，仅仅是一个眼神他便突然明白过来。
    唇角微微勾起，景夏上前一步，说：“我是进化者。”
    话音刚落地，景夏便抬起右手，只见一股清亮的细水柱瞬间从他的手心冒出。那水柱悬浮于手掌上方大约五厘米处的位置，如同喷泉一般轻轻地冒着，但是只扬起了大约十厘米的高度便再次消失无踪，如同出现般的诡谲怪异。
    汉子虎眸一睁，惊诧地呆立在原地许久，才惊呼：“你是水系异能？！！！”
    声音中毫不掩饰惊喜与激动，又或者说是因为心情太过于欣喜而根本无法掩藏。
    态度陡然发生了一个360°的大转弯。
    如果说一开始这汉子纯粹是以一种懒洋洋的高傲态度来随意安排景夏他们接下来的事情的，那么现在，这男子则是郑重其事地将景夏三人往s市基地总部带去。秦楚和于楷先带着东西去安排接下来的住所，而纪川呈则是“押送”祁扬向总部而去。
    正如景夏之前所说，在末世的时候即使国家机器和军队组织全部破坏干净，但是高级的技术知识人才却不会就此败落。无论是在哪个地方，拥有知识绝对是最大的宝藏，能够获得所有人的认可与支持。
    s市基地自然也保留着以前被国家暗自培养的疯子集团，而此时，纪川呈所要去找的也正是这些人。
    “你是我们s市基地的第二个水系异能。你们这种特殊异能是很稀少的，大部分人的进化方向都是五感、速度、敏捷性等，比如我就是力气很大。”那汉子一边走一边说道：“之前那个水系异能的小姑娘的异能并不是很强，在没有敌袭的情况下她每天只能维持近千人的水源，你来了的话应该能够对她有一些帮助。”
    景夏一愣：“你是说……让我来提供水源？”
    汉子理所当然道：“是啊，你们水系异能不都这样吗？那小姑娘就是的，她只能提供点水源，没办法出击。”
    “……或许你们可以发现我的其他作用，比如……斩杀s级变异体。”
    汉子：“……”
    沉默了许久，那汉子才无语道：“如果你说的s级划分是按照我们上头那群神经病的等级划分过来的，那么很不好意思地告诉你，我们s市目前遇到的最高级别的变异兽是b级的，暂时还没遇过更高等级。”
    景夏：“……”
    ☆、第二十三章
    进了防护网以后，城市的氛围顿时变化起来。
    道路上流淌渗漏的血迹因为已经泛黑而没办法彻底清洗干净，但是马路上却彻底无法看见那些随意堆砌的垃圾、杂物。并不像防护网外的一片凄冷冰凉，s市基地内的大楼与行道树、路灯虽有破旧，但却不时有人行走、工作，一派生气盎然的景象。
    “我们进化者都集中住在新区沿海边缘，在黄浦江一带也驻扎了三分之一的人。s市的变异兽们主要以海洋、江河为主，陆地上的大部分被消灭干净，少数都擒获了交给上面那群研究人员研究。”带头的汉子名叫周毅，原本是s市的原住民，末世的进化方向以肌肉力量型为主，是进化者中数一数二的进攻型。
    祁扬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四周一下，忽然问道：“你们的防护网好像是通上了电的？我能知道你们是怎么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保证电量的供应、传导以及如何减少电损的吗？”
    周毅正介绍着现在s市基地的情况，听了祁扬的问题，他愣了一会儿，没有多想地回答道：“我们s市基地有两个雷电异能的进化者，他们其中一个的异能非常强，所以可以进行大规模的电力供应。”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至于那个回旋交流电路是由齐教授研究设计的，具体我也不大清楚，反正挺节省的。哦对了，那个防护网只在每天傍晚6点到次日6点的12个小时内灌输电路，其他情况下都是没有电的。”
    祁扬慢慢地勾了唇，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倒是周毅忽然诧异地问道：“不对啊，现在还没有通上电，就是通上了正常人也应该看不出它是带电的，你是怎么知道那防护网是带电的？”
    祁扬转头看向四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一点都没有回答周毅问题的意思。眼见着直冲暴躁的周毅就要发怒，景夏赶紧道：“他不是正常人，所以你不用理会他。”说着，景夏指了指祁扬两手上被烤着的锁铐，说：“喏，你看。这人就是刚从院里出来才要锁着的，他说什么你不用管。”
    周毅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是个疯子啊。”
    声音一点没有压低，自然也传入了祁扬耳中，可是后者却好像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意思，却是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眉眼微弯，似乎对“疯子”这个称呼十分喜欢。
    “对了，我有点好奇为什么在防护网外面还有人类居住？”眼见着走了大约有一公里的距离，景夏忍不住问道：“防护网应该是保障生命安全而设立的，怎么会有人居住在基地外？这样很不安全。”
    因为景夏的出现，周毅一路上都带着笑意，但是听了他这话，这个朴实单纯的汉子忽然止住了脸上的笑容。线条刚硬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个难看的神色，良久，他才说：“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你说的没错，防护网是我们s市基地的边缘部分了，而那些普通人就是生活在基地外的。”
    景夏闻言一怔，惊诧地转头与纪川呈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继续问道：“虽然这些人生活的地区没有临近江海，也不会遇到极其凶险的变异体。但是他们并没有进化，也没有与变异兽对抗的能力，这样是不是……”景夏并没有把话说完。
    周毅叹气：“你们恐怕不知道，在s市，我们进化者一开始的地位是很尴尬的，甚至可以说是……人人喊打。不被普通人认可，甚至要被消灭，我们努力了很久才得到了今天这样的地位。不过，就算是我们承担起了防卫变异体的主要任务，还是有部分普通人将我们视为异类。”语气看似平淡，但是声音里却带了一丝低落无奈。
    “而这部分人，他们拒绝与我们生活在一起，也拒绝我们的保护，所以就没有进入s市基地，而是生活在了防护网外。”顿了顿，周毅继续说道：“当然，里面还有一些不愿意参与劳动的人，就主动去了外面。”
    周毅只说到这便不愿意再多说，景夏也惊讶地没想再多问。
    他上辈子是在b市经历了一场凄惨绝望的兽潮后才离开的，由苏唯尚提议来到s市。他们一队人在中途步行了很久，等到了s市基地的时候离异变开始已经过去了半年多。而这个时候，s市基地已经建立了齐全的进化者与进化抛弃者的共处制度，虽然关系依旧尴尬僵硬，但是绝对没有现在这种势不两立、剑拔弩张的对立。
    走了大约两公里的距离，因为转了一个弯，已经不能看见那层层围起的防护网。夕阳落山，整片大地倏地暗沉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还泛着青蓝色亮光的天空最终还是沉寂于一片黑暗中。
    月色并不明亮，只能隐约地将二百米之内的事物照出一个大约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