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二太太钱氏走后,邹嬷嬷还是住在隔壁的院子里,与五爷宁开同院。
江清月觉得这样更好,一旦邹嬷嬷失踪,便不容易怀疑到她这边。江清月盘算着在夜里悄无声息的把邹嬷嬷弄走。为了降低风险,减小动静,她得想法子让邹嬷嬷主动跟着她们出院,而且绝对不会声张。
当晚,子时刚过,邹嬷嬷被人唤醒。她睡意正浓,搓了半天眼睛,才看清来人是章嬷嬷和江清月。
邹嬷嬷大惊,心料此时俩人应该在隔壁院睡觉才是。隔壁因住着女眷,院门上了锁的,她俩是怎么过来的?邹嬷嬷心中忖度情形不对,作势要叫人。江清月忙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别吭声。邹嬷嬷瞪圆了眼,眼珠子滴溜溜的直转,警惕的看她二人。
江清月浅笑抚慰邹嬷嬷,温言引导她:“嬷嬷,我发现了个了不得的事,也不知真假。若是真的,此刻嬷嬷若声张,只怕二太太那边不好交代。”
邹嬷嬷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凭添了惊恐之色。
“不瞒嬷嬷,我才刚看见了二太太在……”江清月欲言又止,松开捂住邹嬷嬷的手。
邹嬷嬷意欲反驳,她顿了下,故意压低声道:“江姑娘,你胡说什么,二太太今晨已经回府了。”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可又不确定,那人真的太像二太太了,故才深夜前来询问邹嬷嬷。”江清月一脸疑惑的看着邹嬷嬷。
“你怎么过来的?”邹嬷嬷质疑江清月。
江清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眼章嬷嬷,如实交代道:“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不瞒您,章嬷嬷会开锁。”
“你竟然会开锁?”邹嬷嬷惊讶的看向章嬷嬷,见对方点头,章嬷嬷转而想到昨夜那两个黑影的事儿,难道真是她们主仆二人?邹嬷嬷觉得她应该把这件事情搞清楚。她要搞明白江绣娘主仆到底知道二太太多少秘密。还有二太太,她真的没回府,还在相国寺?如果说二太太为了避人耳目,故意虚晃一招,倒也说得通。毕竟她和江大老爷之间的事见不得光……
邹嬷嬷思虑万千,决定先不声张。她打算先跟着江绣娘主仆搞清楚状况,而后再和二太太商量处置掉她二人。“江姑娘,你才刚说见过二太太,在哪儿?”
“大雄宝殿附近。”江清月道。
“大雄宝殿,”邹嬷嬷念叨一句,倒觉得真有可能。遂赶紧起身穿衣,让江清月为其带路。邹嬷嬷本想多叫几个人,但一想到可能暴露二太太的秘密,便忍下了,就她一人悄悄地随着江清月和章嬷嬷出院。
江清月带着邹嬷嬷走到大雄宝殿附近后没见人,便又去别处找。三人走到珈蓝殿附近,章嬷嬷抱怨口渴,去井边的水桶里舀了一口水喝,转而又舀了一瓢给江清月喝。
江清月饮了一口,趁着夜色掩盖往水里下了料,转而递给邹嬷嬷。
邹嬷嬷摇头:“我不渴。”
“嬷嬷还是喝点吧,一会儿不定要找到什么时候,必然会口渴。”江清月劝道。
邹嬷嬷想想也是,遂接过水瓢喝了一大口,竟觉得这井水的口感十分甘甜,又喝了两口。
江清月拉着邹嬷嬷往西面的小门方向走。半路上,邹嬷嬷觉得头晕,晃晃悠悠的。江清月扶着他,打发章嬷嬷去开西门接应王二牛。不多时,章嬷嬷晕倒了。江清月用纱帕挡住脸,原地等待。不多时,果然见章嬷嬷带着王二牛和另两个人进来。江清月便就近躲在树后,观察情况。
王二牛命兄弟们抬走邹嬷嬷,跟章嬷嬷点了下头,也告辞。章嬷嬷复而关上西门锁好,与江清月汇合后一起回房。
次日一早,江清月陪同宁婉蓉用过早饭,便开始一起绣制经文。照理说该宁婉蓉一人完成,却因宁婉蓉速度太慢,三天根本做不完,她又着急下山回府,便哀求江清月帮忙。
“我先写好,江姐姐尽管照着我的字迹来绣便成,别人不会发现的。”宁婉蓉乐道。
江清月点头,坐在一边托着下巴看着宁婉蓉写字。她脑子里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昨天见晋阳王的场景,整张脸变得火辣辣的,人也不自在了。江清月赶紧出门站着,用手在脸边不停地扇风。她觉得不解热,顺手拿起袖子里的扇子扇风,忽闻到一股松香味儿,江清月无奈地合上扇子打算收起来,身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抢走了扇子。
江清月转身一看,是宁婉蓉。
“上等羊脂玉作骨,东西不错呀,”宁婉蓉也知道江清月有点小钱,故而没有怀疑江清月会有此扇。她故意瞟一眼江清月,把扇子打开仔细瞧,扇布上画着图。一位碧衣少女提着灯笼临江而站,仰望天上一轮明月。另有题名为《江清月高》的藏头诗:
江水春沉沉,
清虚用谷神。
月皎风冷冷,
高烛照水深。(注1)
宁婉蓉诵读完,品了品,觉得颇有韵味。她笑问江清月:“江姐姐,这画上的人是你么?”
江清月完全搞不明白这幅画和这首诗是怎么回事。她也是头次看见,真有点发懵。哪个晋阳王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又或者他本就是想借此扇调笑她。
“无耻!”江清月红着脸愤愤地想。
“姐姐不说我也知道。这上头的诗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了。”宁婉蓉笑道。
江清月敷衍的笑了笑,她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就不反驳了。她收回扇子,催促宁婉蓉快去誊写经文。
“已经写好了,等一等墨干了,我们便可以一起绣制。”宁婉蓉见快到晌午,便先张罗吃午饭。饭毕,便见宁开远急急忙忙地过来问邹嬷嬷。
“邹嬷嬷不在你的院儿伺候么?”
“今早就不见人影了,本以为她来伺候你们的。才刚听下人说找不见他,我才来问你们。”宁开远道。
“好端端的,人会去哪儿?”江清月道。
宁婉蓉也纳闷:“是奇怪,五哥,你还是先赶紧派人找吧,保不齐她跑哪儿偷懒去了。”
宁开远点点头,出动几名下人去寻。待到天黑,还未找到人。宁开远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考虑到邹嬷嬷是母亲刚提拔上来的亲信,丢不得。宁开远便又去找江宾璋和方丈一起帮忙寻人。整个寺庙的人提着灯笼喊到半夜,仍不见江嬷嬷半个人影。
宁开远有些担忧,决定立即差人回府禀告。
宁婉蓉拦着他:“都这大半夜了,你就别折腾母亲了。我的经文也绣的差不多了,再熬一会儿夜就能绣好,不如明儿个一早儿咱们一起回府告诉母亲。”
宁开远想想也是这个理儿,既然人丢了,也不差这半夜的功夫,或许明儿个说不准邹嬷嬷就出现了。
……
夜里就寝前,钱氏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一天没瞧见小丫头翠碧,遂问了问身边的丫鬟。丫鬟们平日当翠碧是个孩子,习惯忽略她。这会子太太一提,方想起平日到处可见的身影今儿个竟没瞧着。
钱氏不以为意,还以为这小丫头去哪儿贪玩了,命人快去找。众丫鬟们寻了大半天,都没结果。钱氏这才隐隐觉得不对,奈何天黑了,再多计较也无用。她盘算着明儿个一早就差人去寺里,先把邹嬷嬷接回来,不然她不放心。
一大清早儿,钱氏吃过早饭,便听说儿子女儿回来了,她略觉得惊诧。见了儿女后,钱氏忽听说邹嬷嬷失踪,整张脸垮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
“母亲,你怎么了?不就丢了个嬷嬷么,报了官,再提拔一个就是。”宁婉蓉劝道。
宁开远扫视屋内,果不见邹嬷嬷的孙女翠碧在。他蹙起眉,慎重思虑了会儿,问钱氏:“该不会是翠碧也不在了?难不成是她们祖孙俩擅自私逃了?”
钱氏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平日里她瞧着邹嬷嬷是个性子好拿捏的,不曾想她竟敢干出这种事,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怎么行,邹嬷嬷的肚子里还装着她的秘密……
钱氏重重的拍桌,撒火道:“婢子擅自逃跑,还把不把我们理国公府的家规放在眼里。无论如何,此事都得给我彻查清楚,一定要把这俩人给我抓回来,活见人死见尸!”
钱氏查了两日,只知道翠碧当初跟人出府买东西,却半路跑丢了,怎么都找不到。领人出去的丫鬟心知事关重大,不敢说是自己挑唆翠碧出去的,只把话往‘翠碧想私逃’的方向引,她果然逃过了一劫。钱氏则就此认定了邹嬷嬷携孙女私逃。
钱氏自觉待邹嬷嬷不薄,好端端的竟被她背叛了,她本就气得无以复加,加之担忧邹嬷嬷知道自己的秘密,心里抑郁焦躁,拖了两日,她所幸躺床上不起了。
宁婉蓉和宁开远兄妹俩起初时常来看钱氏,好言劝慰。时间久了,俩人见钱氏没有想开的迹象,也便不那么常来,除却早晚定省,便各忙各的了。一个要出去应酬玩乐,另一个要一门心思的讨好邱老太君。倒是江清月日更不辍,天天来钱氏这里陪说话到夜里。
钱氏对江清月的表现很欣慰,她时常拉着她的手感慨抱怨。江清月皆耐心的听着,不厌其烦的劝慰钱氏。渐渐地,钱氏想开了,心宽了,肯用饭吃药,对养女江清月更是依赖。若有时江清月来的稍微晚一些,她便想得慌,总要念叨几句。
江清月通过王二牛拿到了邹嬷嬷的供词。待钱氏心气儿好得大半时,邹嬷嬷祖孙俩已经重换了户籍身份,被江清月安排到京外稳妥的过日子。
江清月觉得现在的时机刚刚好,正可以把刚恢复生机的钱氏再拍倒。她要钱氏经历她这一下之后,便再没机会翻身。
章嬷嬷却有些担心,怕事情不成反而败露身份,难以出府。“理国公府权势滔天,不好得罪。姑娘凭这点证据就算能扳倒钱氏,恐怕也难全身而退。”
“我并不是让她认罪伏法,不然单凭这份口供哪里够。”江清月解释道。
章嬷嬷还是有些不解,疑惑的看着江清月。
“多亏了钱氏,叫我见识到逼人还有另一种手段。钱氏当初怎么威胁陷害我爹娘的,今日我便要同等地讨要回来。唯一不同的是,我不要她的命。人有时候活着比死了还痛苦,更何况她这种肮脏人的血还不配粘在我手上!”
章嬷嬷看着自家姑娘如此便心疼的难受,她双手紧紧地握住江清月的手,嘱咐她一定要谨慎为之。
江清月点点头,示意崔嬷嬷可以行动了。章嬷嬷点头,照办江清月的吩咐。
夜色朦胧。
江清月带着端饭菜的丫鬟们来伺候钱氏吃晚饭。
钱氏没什么胃口,用了小半碗粥,便打发走闲杂人等。她和往常一样,独留江清月在身边说话。偶然提到女儿宁婉蓉,钱氏眼里灌满了宠溺,口上却自谦道:“这孩子若有你一般懂事,我也省心了。”
“二太太是该为三姑娘和五爷好好地考虑了。”江清月淡笑,在钱氏惊诧的目光中继续她的发言,“二太太若想真保全自己儿女的名声,此时此刻便要从舍己做起,谨慎处事。”
钱氏从没听过江清月说过这么嚣张的话,她脸色骤变,双眸狠狠地剜向江清月。“你这话什么意思?别以为我看重你两日,你就有机会蹬鼻子上脸,竟敢跟我说出这种话!你什么卑贱身份你不清楚?给脸不要脸的娼货!”
☆、第39章
“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不奇怪。”江清月不气不恼地反驳回去,淡笑着看钱氏。
钱氏被江清月这副过于冷静的模样吓着了,她瞪圆眼想了想,蹭地一下起身,冲着门口的方向要喊人。
“二太太别急,这里本就是你的地盘,你一呼百应,还怕我把你吃了不成?二太太不妨听我把话说完,免得一会儿后悔,在下人跟前丢脸。”
钱氏听这话大惊,她诧异得打量江清月。此女一副志在必得的做派,难不成她真有什么自己的把柄,故而此般自信的要挟自己?
钱氏动了动眼珠,气急败坏道:“我为何要留你?就算你有什么把柄在手上,又能把我怎么样,别把自己想得太厉害。要你的小命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江清月点头:“是这么回事,所以我才会有备而来。今日我若不能安全从这里走出去递出消息,明日邱老太君的手上便有一份同样的证据。”
钱氏眼珠子不停地动,一脸惊骇的模样,口上却还是死不承认。“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二太太不妨看看。”江清月从怀里掏出邹嬷嬷的口供,晾出给钱氏看。
钱氏大概扫一眼,在口供的末尾看到了邹嬷嬷的画押。口供如何她根本没心情细看,只草草一瞥,看见口供上提到自己,江宾璋,还有相国寺药师殿……
钱氏在脑中快速整理这一切。药师殿捅破的窗纸,突然失踪的邹嬷嬷祖孙……再思及江清月其中的可疑之处。从江清月探访崔嬷嬷,到挑拨蓉儿去相国寺……这一切难道都是她计划好的?
“这是为什么?”钱氏终于想通一切,惊讶的看着江清月。她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柔弱娇美的绣娘竟会谋划出这些事。自己跟她无冤无仇,她到底要图谋什么,地位?钱财?
钱氏转念想想,江清月该是贪图钱财。“你说吧,你要多少钱才肯把邹嬷嬷和这份口供交给我。”
“钱能买你的命么,如果能,便给我能要你命的钱数。”江清月一字一句清晰的回答。她等这一天等了三年,这三年多来她无时无刻不盼着今天。
钱氏自己犯下苟且事,却总要去牵连别人。她为了保护自己的秘密,为了以后继续便宜地使唤崔嬷嬷,她就把崔嬷嬷犯下所有的过错推给无辜的巫嬷嬷身上。
十几年了,巫嬷嬷为她鞍前马后,殚精竭虑地为她管理家业,她甚至放弃教养自己的亲生儿女,她长年累月的住在理国公府。就为伺候报答钱氏。可她的忠心诚意换来的却是陷害、强辱、身死。
一个好好的五口家转眼间崩塌了。
若非苍天眷顾,江清月得以重活一次,他们三姐弟恐怕早已屈辱丧命于某些淫郎的胯下。那种求死也难保清白活生生受辱的感觉,钱氏怎会明白。
到今天这地步了,钱氏不去反思自己的龌蹉作为,反而还是满脑子怪罪别人。提钱,论尊卑下贱,有用么?
“你想要我的命?”钱氏不敢相信的看着江清月,问她,“为什么?”
江清月对上钱氏疑惑的双眸,毫不吝啬的告知她真相,“我是巫嬷嬷的女儿。”
江绣娘竟然是巫嬷嬷的女儿!
钱氏脑子里恍若劈了炸雷,耳不能听,眼不能见,满脑子嗡嗡声,不能做任何思考。她缓了半天劲儿,才迟钝的恢复神智。
若是巫嬷嬷的女儿,肯定来者不善,她是来跟她报仇的!难怪江清月想要她的命。可是对方又怎会知道巫嬷嬷身死的真相,难道是崔嬷嬷说得?应该是这样,不然江清月怎么会知道她与江宾璋之间的事。
十六年来,钱氏与江宾璋偷情的事一直瞒的很好。她也曾害怕被抓包过,可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也就慢慢地放下了警惕。把那件事当作了一般平常事,反而乐在其中。钱氏还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出纰漏,万万没想到在今天……
钱氏真的慌神了,怕得要命。她必须冷静下来,想好应对办法。江清月今日绝不能她出这扇门半步,否则换来的将是自己的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