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二人絮叨一阵,香莲又走了。
是晚,裴珩回来用过晚饭,摸了一卷书读,月芍在窗边道:“今晚好圆的月。”
裴珩把眼从书上移到窗外夜空,道:“后日中秋,月更圆。”
月芍歪着头,“要是这会儿能去湖边走走就好了。”
裴珩笑,扔了书起身,“这么点事儿,也值得你七弯八拐的,走吧。”
两个人进垂花门,从穿山游廊进入西花园,再走一段曲径,过了一座假山一道斜坡 ,来到湖边。
一路上裴珩诗兴发了还给月芍吟了两首,月芍做鬼时学了些字,不过欣赏诗歌还是不够的。但是不管怎地,她一律真诚夸好,用崇拜的眼神仰视裴珩。
裴珩心内大大的满足,偏又有些儿不喜自己这么容易被一个小丫头讨好,遂面上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
二人行至水榭来,发觉水榭中竟然有灯火,裴珩奇了,“这晚上谁跟我们俩似的有这个雅兴。”
他信走进去,没有注意到月芍故意放慢脚步落后了。
只见屋内高几上熏炉吐幽香,临窗圆桌上摆着六碟菜,一壶酒,两副碗筷。
方玉蓉头挽着飘逸的飞仙髻,插着一支飞鸟含珠金步摇,上着流彩宫缎右衽上衣,下穿白蝶穿花镶金边的细折裙,倚在近水栏杆上,竟仿佛飘飘欲仙的月宫嫦娥。
六分人才,愣是装点出十二分的姿色来。
她轻轻柔柔唤了一声,“珩哥。”
裴珩站在门口望着她,目中若有所思。
方玉蓉抿嘴笑,又唤了一句,“ 珩哥,上来坐呀。”
珠儿侍候裴珩坐下,自己悄悄退出去并把门给掩上,准备去打发月芍离开。
裴珩坐下来,方玉蓉立在他身边给他倒酒,目光盈盈的端起来送过去,“为着这好月好景好良宵,妹妹先敬哥哥一杯。”
☆、第13章 宁静
裴珩接过了酒杯,看着酒杯里微微晃荡出波纹的金黄佳酿一会儿,并不喝,轻轻放下了。
他叹口气,“蓉儿……”
方玉蓉眼中浮上水色,哀哀欲泪的看着裴珩,“珩哥,你知我的心,还忍心如此拒我于千里之外吗?”
裴珩站起身,看着方玉蓉道:“蓉儿,我有你嫂子了。”
方玉蓉目含情意的看着裴珩,“我不在乎你有李姐姐,只要你心中有我,我情愿给你做小。”
裴珩摇头,“我不能委屈你做妾,且我把你当妹妹,从没有这个意思 。”
方玉蓉听到前一句,心中一喜。听到后面,心中发凉。她泪涌上来,滴滴掉落,一下子扑到裴珩怀中,“可是我心中只有珩哥,叫我嫁给旁人还不若死了算了。”
水榭外头,芙蓉的右手紧紧掐着自己的左手。
她心里恨极了。
好贱人,堂堂一个大家闺秀竟然大晚上的把爷们约出来诉衷情,倒比做丫头的还不讲究。
只听远远传来脚步声,芙蓉不敢叫裴珩知晓自己偷瞧到了这档子事,咬着牙转身走了。
她心内如火烧火燎一般焦躁,一时想着四爷刚才拒了表姑娘,这二人应该不会成事;一时又想着表姑娘打扮的如此妖娆,稍稍再使几分功夫,说不得真的软化四爷。
若真由着表姑娘嫁给四爷,秋茗居哪里还有她的位置。本来四奶奶不能生,四爷要抬做姨娘她是头一位人选,到时候四奶奶之下她最大。可表姑娘这身份地位入门,又有二太太的爱重,入的门来哪有她的前程活路,说不得就要一辈子无子守活寡。
不行,她一定要阻止这桩事。
芙蓉咬牙,一下子加快脚步往秋茗居去了。
这时候能光明正大阻止这事的只有四奶奶,即便她因此又得罪了四奶奶,也不能叫表姑娘成事。
一盏茶功夫过去,方玉蓉还紧紧抱住裴珩的腰身哀哀哭泣,裴珩不想抱又推不得,只能无奈的展开手臂不碰到怀中人。待要说什么劝解她,又词穷,不说让她哭罢,也不是个事儿。
却在这时,门外一阵嚷嚷声,一个女子当先冲进来,瞧清楚了眼前的情形左手一把揪住方玉蓉的飞仙髻,右手狠狠一巴掌打在方玉蓉的脸上。
“贱人,我说你往日里到爷们书房来来去去的不讲究,原来早存了这心思。”
门口珠儿挣扎着大喊,“别打我们姑娘。”王妈妈紧紧死扣着她,几巴掌打在珠儿脸上,嘴里污言秽语的骂:“下贱蹄子,敢惦记我们奶奶的男人,瞧我不打死你……”
她对着珠儿骂,可话头分明是针对方玉蓉的。
方玉蓉已经被打懵了,傻在那里没反抗。
裴珩急忙上前拉住李妙琼,“快住手。”
李妙琼被抓着不能打方玉蓉,便将手握成拳头狠狠捶打裴珩的胸,跳着脚又是哭又是骂:“你还护着她!这日子没法过了,下头一个个贱蹄子已经防不过来,到如今还要防着自家表妹,裴珩你今儿不给我个交代,我跟你没完……”
方玉蓉也呜呜咽咽捂着脸哭了,“珩哥,我的脸好疼……”
裴珩拉着李妙琼往外走,一边瞪了还在打人的王妈妈一眼,“还不住手!”
躺在地上被王妈妈骑在身上打,珠儿的脸也肿,身上被掐的也痛,此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在那跟王妈妈求饶。“王妈妈饶了我,不关我的事……”
王妈妈见四爷怒容,才讪讪然止了手,只趁着四爷拉四奶奶出门看不见之际,又狠狠掐了珠儿一把,“今后别叫我知道你在捣鬼,有你好受的。”
出了门的裴珩回头吩咐珠儿,“你还不快起来扶你家姑娘回房,梳洗梳洗,别叫人瞧着这幅样子。”
说完就一径拉着李妙琼回院子。
躲在暗处看了一场热闹的月芍这才悄悄回寒松轩。
她以为这晚裴珩会留在内院安抚李妙琼,便自己洗漱了插上门睡觉。没料到半夜有人在门口推门,结果推不开又用力敲门。
月芍一下子惊醒,问:“谁在那?”
男人声音冷冷的,“你爷主子。”
这话音有些儿不对,月芍心中一紧,赤了脚去开门。
裴珩问她,“今儿个你故意引着我去水榭?”
月芍心中瞬间转过几个念头,承认?还是不承认?
她声音发颤,道:“我……今儿个珠儿姐姐来寻我,说表姑娘想撮合你和四奶奶,叫我想法子别告诉你把你引过去,我想着这对四爷四奶奶都好,就自作主张应下了。四爷……四爷生我的气了?”
黑暗中,裴珩看不清楚月芍的表情,但是听着丫鬟颤抖惧怕的声音,也想象的到她泫然欲泣害怕的哆嗦模样。来的路上他心中就有自己的成见,猜着自己屋里这姑娘是受了外头的蒙骗,以为忠心侍主便自作主张。
只是就怕万一不是,如今听到肯定的答案,心里一直紧绷着弦瞬间松了……他就知道这小姑娘不会的,这么单纯呆愣又羞怯怕人,哪里会后院里那些女人的招数。
裴珩觉得自己紧绷的身体都放松了下来,默默的呼吸了几口气,男人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在黑暗中轻轻响起,“过来。”
月芍不明所以。
裴珩又道:“到我怀里来。”
月芍走过来,裴珩一把抱住小小的她。
太天真了容易哄骗也不好,但把这姑娘调教的跟后头那群女人一般的念头又叫他抵触不已,心下不由暗暗叹息,想着自己以后多看着点这女孩子。
他之前语气不好并不是针对月芍,只是这一夜的折腾太过。叫他心里累积了满腹的郁气和怒气,方玉蓉投怀送抱让他不知道如何处理,李妙琼撒泼打闹让他疲惫又气闷。
更叫他愤怒的是,他这边好容易让李妙琼镇定,想把这事暗暗压下不传出去,结果方玉蓉自己跑去裴二太太那里哭。然后裴二太太来叫人,到了裴二太太上房,两个女人对上又是一场闹剧。
这一晚上的连口喘息时间都没有,满脑子都是女人的尖叫声,哭泣声,辱骂声。
只有这时候才觉得宁静。
☆、第14章 跪着
这一晚裴珩什么都没干,让月芍侍候他洗澡后,抱着她在他的卧室大床上躺着。
裴珩也不跟月芍说这事,只是玩着她的小手,腰肉,耳朵,心里想着事。月芍也不多问,就是腰间痒痒肉被碰的受不了才闪躲着不叫摸。
直至深更半夜二人才沉沉睡去。
月芍次日从香莲口里知道这事的后续,方姑娘身体“不适”卧床,估计最近这一阵子不会出门。裴二太太送了一整套的绿翡头面给李妙琼安抚她。
看起来裴二太太暗惩方玉蓉了,不过月芍觉着裴二太太显然还是偏心方玉蓉的,她这么做大概是为了堵住李妙琼的嘴,不叫她嚷嚷出去坏了方玉蓉的名声。
但是这么一来,前一阵子偃旗息鼓低调做人的李妙琼气焰又嚣张起来,李妙琼一来精神,竟发现许多日子不见月芍出没,细问起来才知道她如今在外书房,怒的摔破了好几个杯子。
香莲担忧的警告月芍:“你可千万小心,四奶奶如今正愁寻不到人出气,你要落她手里,怕不脱一层皮下来。”
月芍心里早有准备对上李妙琼,当然她还是会怕,可是她知道在后院里做人姬妾的吃一些苦头难免,只要这苦头吃的有回报就值得,她反倒笑着安抚香莲,“你别担心我,我没事。倒是你,上次去芙蓉面前露话,不知道她事后会不会寻思到你身上,最近你别来外书房,等过阵子风头过了,我们再联系。”
她虽然满心要报仇,但是真心不想将香莲给搭了进去。
月芍前脚才送走香莲,心不知道怎么的开始一阵一阵急跳,她喝了杯水躺下来歇息,就这会儿内院里来了一个小丫头在寒松轩外头喊她。
“月姐姐,四奶奶传你去上房。”
永寿跑进来,他虽然年纪小但也听多了后院里正妻整治妾侍婢女的手段,不由担心的跳脚,“怎么办,四爷又不在。”他转了圈想出一个瞎主意来,“要不姐姐你去哪里躲一躲,等四爷回来再去见四奶奶。”
永寿跟月芍最近处的多,月芍跟大姐姐似的照顾他,他自然心里偏着月芍,尤其上书房来横眉冷的李妙琼在他心里跟母老虎差不多,就更怕柔弱的小姐姐受欺负。
小丫头见里头没人回,走到门口冲里头又喊了一句:“月姐姐,四奶奶等着你呢。”
月芍回了一句,“你等下,我马上好。”她对永寿说,“我先去一趟。”
她跟小丫头从游廊入夹道,脚步匆匆赶到秋茗居。到了上房,低眉敛目的跪下来磕头请安,“四奶奶大安。”
李妙琼素手芊芊,长长的指甲涂了血红的凤仙汁,兰花指微翘,优雅从容的吃着燕窝羹,全无昨夜里泼妇的形状。
这一仗大获全胜不说,她自觉自己是受害者,前些时日她找马仙姑那一茬错事不用说已经揭过,裴珩接下来陪多少小心都是该的。
所以收拾一个自己院子里出去的小贱人不在话下。
不过王妈妈早上的话言犹在耳,“……如今姑爷正愧疚,我们该正经琢磨怎么叫姑爷弥补你。将那小贱种子打杀了图一时痛快只会惹怒姑爷,伤夫妻情分。”
李妙琼当时愠怒反问,“就这样放过她,我咽不下这口气不说,只怕院子里一个个都有样学样。”
王妈妈冷笑,“放过她,小姐肯我都不肯,以前咱们看走了眼把个贱种子放院里,给她机会攀高枝,可咱们得让她知道,任她怎么爬上枝头也不过是个姨娘,见着小姐还得乖乖的侍候着。今儿个我们不拿她狐媚子的事打骂她,就叫她来侍候您,便是姑爷知道也没话说。”
说着低低的在李妙琼耳边说了怎么辖制人的恶毒法子,李妙琼听得连连点头。
因此这会儿月芍下跪请安,李妙琼不急着质问,也不准备质问,只是不叫她起身,自己在采灵和香蝶的侍候下,慢吞吞将一小盏燕窝用了两刻钟,又悠悠然漱口擦手。
月芍跪的腿脚发疼,发麻,发酸,咬牙死死撑着。
李妙琼懒洋洋的躺在榻上,道:“这腿最近酸的很,月芍,你过来给我揉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