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节

    林白羽也有些怔忡，他看着姚宣，无法挪开视线。
    少年比起初见时长大了一些，面孔仍然十分清秀，此时他垂着双眸，月色中长睫在面颊上投下两道弯弯的阴影。那上面没有一丁点表情，但只是这么看着，林白羽却似乎能听到他的心里在哭泣。
    下意识的，林白羽抬起手按住了姚宣脑袋的另一侧，往怀里轻轻一带：“师弟，哭吧，就在这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只有我看见，没关系的，你不也看见过我难过的样子么？等到明天，你还是你，你会将那些人，一个一个尽数打倒。”
    姚宣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按着自己。
    良久，林白羽才听到了些许类似于抽泣的声响，他有些欣慰地松了口气。好歹是哭了出来，不然让姚宣一口气憋在心里，还不知会多难过呢——说来也真有些奇怪，他是二师兄，姚宣是小师弟，在胥于邺的五名弟子里彼此相处的时间并非最久，却似乎有些因缘巧合，让他们互相瞧见过对方最脆弱的模样。
    没过多久，姚宣就抬起头，他的眼睛还有些红，但泪水却已不见踪影，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一道幻影。
    “好点了？”林白羽问。
    姚宣点头：“好多了，真得多谢师兄你。”
    林白羽眼底闪过几许纵容：“我不是早说过，咱们师兄弟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姚宣嗯了一声，直直看向地面：“我刚才只是有些怀疑自己。你知道吗，我明明就清楚，当时的情况肯定十分危急，老爷子不可能面面俱到。他是太上长老，真要救人也会先救下家族未来的希望，何况那些人的确是住处离祖宅较近。但是有那么一会，我发现我似乎真的对老爷子生出了怨愤之心。”
    那一刻的他止也止不住心中奔涌的情绪，“他为什么只顾着那些人，为什么不能去救我爹娘，说不定他过去了，爹娘就不会死，姐姐就不会患上失魂之症……我很清楚这种想法要不得，却又忍不住地这么想。师兄……”他抬起眼盯住林白羽，“这样是非不明的我，真能唤醒姐姐，报仇雪恨，最后登上御妖师的巅峰吗？”
    林白羽摸了摸他的脑袋，被这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直盯着，心里面的躁动简直止都止不住，“姚宣，你又不是圣人，你，我，都只是普通人罢了。哪怕天赋比寻常人多了那么一点，也不代表我们就必须做到寻常人无法做到的事情。”
    “我也知道，所以我想，只有今晚，今晚让我胡思乱想。明天醒来，我就得振作起来。”
    “……你年纪还小，用不着逼自己这么紧，多胡思乱想几个晚上都没关系。”林白羽心道那样也能让我看到更多不同的你。
    姚宣嘴角抽动了一下，没吭声。
    他琢磨着自己前后两世加起来都要知天命了，哪能用年纪小来自我安慰！
    听到师兄这么说，再想起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姚宣有些赧然地偏过头去，他真想当场晕倒，再睁开眼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一次姚氏可谓是伤到了根本，不仅死去了大量族人，连族长姚昌宿，还有一些王级御妖师长老，也都尽皆战死。
    若是回到风妖府，很可能还会遭遇一些不好的局面。但当姚宣提出让大伙换个地方暂居的时候，太上长老却摇了摇头：“我们还是回风妖府，姚氏的根一直在风妖府，到别的地方并不适合。再说，有你师父的威慑，康斗不会轻举妄动，风妖府倒不会那么不安全。”
    康斗就是那名皇级御妖师的姓名吧？姚宣默默记了下来。
    太上长老看出了他的不放心：“姚宣啊，你别担心我们在风妖府过不下去。鱼有鱼路，虾有虾路，我在风妖府活了这么多年，什么风风雨雨没经历过？就是有人为难，姚氏的产业也还在哪里，轮不到被人算计了去！只要我还活着，就能继续为姚氏遮风挡雨！至于以后……”他环视着经历此番劫难的姚氏族人，“就靠这些孩子了。而你，你并未从族里得到多少，却为姚氏付出了许多，你还是安安心心在宗门修炼吧。”
    “是啊。”立刻有其他人也上前来附和。
    说话的这少年姚宣记得名叫姚清成，当初也曾说过不少酸话，“姚宣，我承认我以前老觉得你居心不良，只会溜须拍马，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咱们不论从前，反正我现在当你是姚氏的英雄！但你有那么好的宗门，那么好的师父，你就别再管我们了，我们自己照顾得了自己！”
    另一个说话的是姚清海：“不错，姚宣，你比我年纪还小，叫我怎么好意思事事躲在你后头！”
    姚宣道：“但我也姓姚，我也是姚氏一员。”
    姚清海立刻道：“谁说你不是一员了？但你也好歹信任信任我们这些同辈人！”
    姚清成也道：“你都那么厉害了，就不许咱们也变得厉害么，姚宣，要是你这么想，我可就看错你啦！”
    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姚宣没有再坚持下去。但他眼中随即又闪过几分凌厉之色，姚氏的事他是不必再管，但冯氏和汪氏，他可不会放过！正好有师父这么大一个靠山，何必犹豫，他马上就要找上门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姚氏的事真的没那么复杂，就是太上长老年轻时结怨，正好被风妖府其他势力利用罢了
    105醒来
    风妖府,姚氏族内。
    姚宣目光所及之处，所看到的场面比想象中更加惨烈。
    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血肉与衣物糊成一片。屋里屋外的摆设也都被砸得东倒西歪,墙上的书画被撕成碎片，门前的牌匾也被踩成了稀巴烂。
    但在其中并未发现敌人的尸体，姚宣猜测冯氏或者汪氏事后曾来过这里。
    他慢慢地往里走，在死去的人中甚至看到了那位姚二宝——姚宣还记得，那个狐假虎威的家丁言谈间常有令人啼笑皆非之处,盛气凌人地要让姐姐嫁进冯氏。
    可是此刻，这名家丁静静地歪倒在地上,双眼仍然圆睁着,似乎还能看出当时的愤怒和恐惧。他的上身与双腿几乎脱离开来，手臂仍然维持着死前的姿势，拼命挡住身后的那名小姑娘。可惜的是，他毕竟不是御妖师，在敌人妖宠的攻击下，被他护住的小姑娘仍然死在了他身后。
    姚宣在姚二宝面前站了一会，抬手替他把眼皮抹了下来：“你放心……你们的仇都会报的。”
    被太上长老救下的人也纷纷找到了自己亲人的尸体，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是哭声。
    冬日里北风呼啸，卷起满地的落叶和碎纸，就像是无数的纸钱在漫天挥洒。
    见到姚氏自从遇袭之后有人出没，与姚氏交好的豪门纷纷遣人过来查看。这些自有太上长老应对，姚宣看了下没什么好帮忙的，便去了宝信号。因为之前商子高派来的人告诉他，姚蓉娘被他们的少主给带回了风妖府。
    再次见到姚蓉娘，她还是那副对任何人都不理不睬的模样。
    “姐。”姚宣握住她的手。
    她也并不挣扎，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像是一切都不足够让她动容。
    商子高叹了口气：“蓉娘姐一直都没有起色，姚宣哥，要不，你还是继续按照之前我说的法子，试着唤醒她？”
    姚宣嗯了一声，却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帮姚蓉娘把垂下的头发拨到身后，然后扶着她站了起来。
    好在姚蓉娘只是不作出任何反应，但别人要做什么，她也不会反抗。又也许是感觉到了身边这人乃是姚宣，她自然而然地站起身，随着姚宣的步子往外走。
    商子高问：“姚宣哥，你们要去哪里？”
    姚宣道：“我想带姐姐回去族里，回去我家，也许到了那里，她能有所好转。”
    商子高眼前一亮：“说的是啊，这很可能有效！”
    姚宣勉强笑了一下：“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只是我又担心，姐姐她回到了那里，会不会受到更深的刺激，让她这失魂之症更加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