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至于那些人看唐辞的眼神复杂,其实也正常。换谁晕了那么四五天,醒来都要疑惑。唐辞备受质疑,不过是因为她没有化身圣母,去安抚一番大家。渐渐的,唐家人中流传些不利于唐辞的言论。明光斥责过几次,但效果不太大。而身为正主的唐辞,却从来没现身辟谣过。
    唐辞在做什么呢?
    她把连夜写的一堆信交给明光,对那些不利于自己的言论只回以冷笑,“一群乌合之众,要不是我有更重要的事,倒不介意跟他们玩玩。不过现在,明光,你按照我写的,去送信吧。”
    明光奇怪看着厚厚一沓信,“更重要的事?”
    唐辞懒懒道,“简黎风虽然已经走了,不过他倒是把后遗症留给了我。想必那些追杀他的人,已经开始调查为什么简黎风一直没有消失。若是任由这些人查下去,难保查不到我身上来。所以我给他们找些事做,让他们不这么清闲。”
    “姑娘是写信给云州的各大望族?”明光翻了翻信封,皱了皱眉。
    “不错,我跟云州这些望族说,附近有几大势力集力,派人暗访云州,已经和云州中渗透的各庶族接触,妄图颠覆云州。他们都是江湖人士,打算用武力赶走云州的这些望族。想来多年来他们能和云州和谐相处,背地里一定许了望族不少好处。如今羽翼渐封,要对自己的恩人动手,云州岂能坐视不管?”
    “……”明光抹了把脸,洗去面上的呆滞神情,“姑娘,凡事需要讲证据。你这样乱写一通,不太好吧?”
    “你懂什么?这些望族本来就勾心斗角,说那些外来势力和他们一条心,你信么?而且虽然我不去拜访他们,但收到信,只要打听一下,就知道这几天桃园寺发生的事。所有人都晕了过去,唐姑娘也受伤不见客,若你是云州望族,难道你不会问一句,那些势力到底是想做什么?而且我是嘉定唐家人,谁不给我几分面子?”
    明光想了下,“姑娘,你可能有些想当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么多年,云州望族和那些势力既然能相安无事,双方一定有良好的合作关系。他们不会因为你一个外人,就破坏多年的合作。”
    “合作?地位不平等,谈何合作?帝王式微,望族坐大,你以为这些望族眼里真把那些江湖人当回事?犯到自家利益,谁跟他们客气?”唐辞道,“我并不指望他们相信我的说辞,我只要他们暗地里去查。按照我的预期,得不到简黎风的消息,外势力一定会再次往云州派人。因为行动隐秘,必然是悄悄进行。可这一次,正好能撞上等着逮人的望族。这些老头子最是老气横秋,光是查,就能查几个月。一个个查下来,那些势力疲于应对,等他们有精力查到桃园寺的时候,我已经走了。”
    明光听明白了:唐辞是要云州乱起来,要内外一起乱起来。这样,等唐辞离开云州的时候,那些势力没精力查到唐家,而因为现在这些信,云州望族会和唐家建立心照不宣的关系。
    唐辞洋洋得意地跟明光炫耀,“我给三十三家望族一起去了信,举报外来势力对云州的觊觎!”
    明光:三十三家望族?这么多?挨千刀的……
    按照唐辞的吩咐,明光去送信。那些望族每天都收到这些群众的牢骚,不过唐辞的身份与众不同,背地里一查,都纷纷来桃园寺拜访,想探听具体情况。但唐辞闭门不出,以受到惊吓为由,拒绝见任何人。身为唐辞的贴身侍卫,明光不得不临时上任,替他家姑娘奔波于各望族之间,应付基本的人事关系。明光觉得光这么几天,他大概把未来一年的话都说够了。
    但这天,明光回来跟唐辞汇报今日进程时,发现唐辞没去跟天问方丈谈佛,而是高坐堂上,一道纱屏后,一个身形单薄的白衣姑娘跪在下面,嘤嘤求饶。那姑娘,不正是唐辞的贴身侍女若云?
    若云一看到明光过来,眼睛一亮,近来姑娘分外信任明光,请明光帮自己说说话,唐辞说不定就应了。若云求道,“明公子,你帮我跟姑娘说说吧。姑娘的白玉镂空凤穿花璧丢了,怪到我身上。可我真没见过啊!”那物十分珍贵,便是卖了她,也不得啊。
    明光愣一下,脱口而出,“可是青白色玉,正面镂雕一展翅飞翔的凤,衬以缠枝牡丹?”
    “是是是!明公子你记得?”若云非常惊喜,想再说些什么,见唐辞的身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便喏喏不敢言。
    明光看向唐辞:他当然记得,因为当初,若云还养病的时候,那白玉镂空凤穿花璧,是他亲眼看到唐辞嫌弃、给扔掉了的。结果唐辞现在说是若云给弄丢的!
    明光额头黑线:他家姑娘是太闲了,蛇精病又犯了?
    唐辞冷笑看若云,“当着我的面,就敢跟明光求救,是我脾性太好了?你若没偷,那么些天,偷偷摸摸蹲在我门外头做什么?不是想我的东西,还能是想我这个人?”
    若云欲哭无泪:我真没啊!
    明光皱皱眉,想要开口,唐辞面无表情地从他脚上踩过去。明光吃痛,愣是没说出话来。
    明光:……。
    总之,唐辞把若云给丢去柴房,明光问唐辞。唐辞道,“我想她能说出些让我感兴趣的事来。”
    “……所以,根本没什么偷偷摸摸地蹲在姑娘门外?”
    “当然没有了。”
    看明光又要开口,唐辞脸沉了下来,“闭嘴!再帮她说话,我就把你许给她!”
    “……”明光神色古怪,然后哭笑不得,“我是男的。”
    “把她许给你。”唐辞快速改口。
    看着唐辞漂亮的脸蛋,明光硬是没说什么。他不赞同唐辞的行为,但又没办法扭转唐辞的想法,所以,还是请事实来说话吧。若云毕竟是唐辞的贴身侍女,又怎么会做对不起唐辞的事来?姑娘该是想多了。
    但很快,若云饿了三天,就说出一个消息来:唐婉曾经来过云州。
    若云都脱了力,跪在唐辞脚下,“奴婢是偷偷听寺里人说的,婉姑娘于姑娘来之前,在云州留了很长时间。”
    “在我之前多久?”
    “大约五天。”
    明光诧异,唐婉曾来过云州,这消息却被所有人瞒住!他们入住桃园寺这么久,却一点儿都不知道。
    唐辞也很惊讶,却更快地露出笑容:唐婉来过这里,却故意不让人知道。两人之间的时间挨得这么近,那唐婉是不是也知道,唐辞会来这里?
    若云被降为二等丫鬟,便被唐辞丢开不理了。其实她还想再诈一诈若云,但碍于事情比较多,唐辞没时间跟若云纠缠。在唐辞思索中,明光沉声建议,“婉姑娘一直跟姑娘不对付,她八成是安排了什么对姑娘无益的事在云州。我建议姑娘尽快离开云州,不要在这里逗留下去了。”
    唐辞不太情愿,“但你不是还跟云州的望族在扯皮吗?”
    “姑娘先离开,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再去找姑娘。”
    “不要嘛,人家舍不得你。”唐辞娇滴滴道,飞了个媚眼给明光。
    “……姑娘!”明光侧脸,恼道,“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正当唐辞跟明光争执不定的时候,下人来报,随从中有一人被寺中和尚说动,要在桃园寺出家,落发为僧。明光和唐辞对视一眼,唐辞抬脚就往外走,“出家?有意思,我同辈中人啊!”
    外面寺院因为唐家有人吵着闹着要出家的事,众人都在议论纷纷。唐辞过去的时候,明显感到对比之前唐家人和寺中和尚之间的矛盾重重,现在,两者间已经和谐了很多。看到唐辞出现,喧哗的场景顿时静下,有意无意地给唐辞让出一条路。
    那个要出家的下人,根本不起眼。跪在佛堂前,长发已经散开,见到唐辞走来,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他有些心虚。但唐辞目光只扫了他一眼,就移开了,看向一旁的天问方丈和众僧。
    “女施主,”天问方丈向她唱佛号,“佛本是道,众生皆苦。女施主专于佛学,是我佛之大幸,想来不会阻拦这位施主入我佛门吧?”
    那个下人也跪着跟唐辞求情,“姑娘,是我对不起你,这些天听大师讲佛,悟了佛。姑娘不也是一直想出家吗?望姑娘成全小人!”
    唐辞面上露出有趣的笑,“我明白了。”
    众人不解看她:你明白了什么?
    看人都紧张地望着自己,唐辞抬抬下巴,“你是不是跟哪个丫鬟偷情,让对方怀了孕,却不想认,所以打算出家避难?”
    明光抓狂:这就是你明白的?!
    他咳嗽一声,想开口,又被唐辞踩了一脚,只好无话。
    ☆、第20章
    唐辞又问,“那就是你偷了和尚的女人,对此感到愧疚,另觉得寺庙也可以偷情,当个和尚也不错?”
    众人木然。
    唐辞笑靥如花,“不是吧?难道你是爱上和尚了?这可是禁忌之恋哇。”
    众僧怒视唐辞,连天问方丈都抖着嘴,“你……你……”了半天没说出下句,看来是被气得不清。唐辞这仇恨拉得太稳,何止和尚呢,连唐家下人们看着唐辞的目光都极为不善。
    明光一看这情景不对,深觉头疼,赶紧把唐辞拉走。再让她说下去,万一把唐家人都给策反了怎么办?本来跟唐辞过来,是指望唐辞做个姑娘模样,训斥这想做和尚的人实在胡来。可唐辞如今的行为,就算那打算出家的下人原本觉得对不起唐辞,现在也觉得对得起了。
    回到屋中,明光对唐辞的行为发问。
    唐辞眼睛发亮,灼灼光芒可以燎原,“大家真是太贴心了,知道我无聊,就送了我好玩的来。你别管,等着看戏就好。”
    “……我怕他们被你玩坏。”明光诚实道,他现在对唐辞一点都不放心,稍微错眼,唐辞分分钟出状况啊!
    “怎么能这么说呢?”唐辞眼波轻扬,光澜琰琰,向前走向他。
    明光不自在地后退,她是食人花,花朵艳丽,枝叶饱满含毒汁,唐辞的美太具有攻击性,在刻意展示下,无人能抵抗她的魅力。唐辞渐将他逼入墙角,才停下步子,伸手指在他下巴上一撮,简直是街头上“调戏良家妇女”的经典动作。
    明光攒眉,背靠墙。他眉毛压眼,淡色眼眸显得冷淡,似无论唐辞做什么,都将无动于衷。唐辞靠近他,呼吸几近相缠的距离,将青年额上的细汗看得一清二楚。她凝望他的眼睛,眼神灼热滚烫,漆黑又明亮,像要即将和他相恋,不死不休。
    可是明光很清楚,唐辞这个目光,仅仅代表,她找到一个好玩的游戏,想找人炫耀。而或许,因为他对她底线的一次次包容,让唐辞把他当成可以炫耀的对象。
    唐辞眸子似喜如嗔,呼吸暧昧地与他相错,“不要紧张,我们一起玩场游戏。”
    待她终于离开,明光才缓口气,挫败地垂下肩,伸手盖住脸上狼狈的神情。唐辞转头,只漫不经心看了他一眼,并不在意。
    同一夜,若云收到另一个侍女送的一尾鱼,因月前若云借了对方一笔钱还账,这侍女刚钓了鱼,就来还人情,“若云姐姐,这鱼新鲜着呢,是养在寺里的。我央求了和尚好久,才允许我钓的。”
    “谢谢你啊。”若云笑道,看这鱼确实新鲜,就带去东厨处理。一群和尚的东厨,当然干净得很。若云没找到人帮自己处理这鱼,干脆抹袖子,自己亲自收拾鱼。一开始还好好的,当若云切开鱼的肚子里,蓦地发成一声尖叫,手中刀片和鱼一起掉到地上,一小节血淋淋的指头,也落在地上。
    若云目光发直地看着那从鱼的肚子里掉出来的小半截手指,哇的低头干呕起来。她一个人掐着喉咙,躲在昏暗的小厨房里,双肩颤抖,吐得惊天动地。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才虚脱地靠着墙,算是稍微缓了过来。
    鱼的肚子里怎么会有手指头?
    难道寺中有杀人魔?一直藏在暗处?
    想到这里,若云心口就一阵发寒。她又害怕又慌乱,但为了找到事情真相,又不得不忍着想逃的冲动爬过去,颤着手去碰那手指头。没、没错!这是人的手指头!不仅是人的,而且是男人的!
    怎么办?想到有一个杀人魔就在身边,若云都快吓得哭了。按照正常的步骤,她应该立刻去找唐辞,告诉唐辞这个可怕的消息。可是现在,若云觉得唐辞很渗人,她本能就不想让这件事给唐辞知道。她悄悄用帕子包裹起这手指头,打算天明后,自己一个人去偷偷打听,看这些天,寺中可有少了什么人。若还是没线索,或许也可以请明公子帮忙。
    抱着这样的想法,若云一晚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她一闭上眼,就能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倒在自己面前,向她伸出两只手臂,却没有手……这个梦把若云吓得不清,让她一整天都精神恍惚。
    给唐辞收拾屋子的时候,若云也一边恍惚着,一边整理床铺。因为她的心不在焉,唐辞的一条披风被她掉到地上。若云叹口气,蹲下去捡,摸到披风的时候,手中还摸到一个肉球。若云疑惑地摊开手,看清手中东西时,瞬间僵硬:这是人的眼珠子!
    为什么唐辞的床下有人的眼珠子!
    在古时,有个讲究,平时并不清理床底,只在年底才会清扫。如果不是若云捡披风的原因,这眼珠子,恐怕一直不会被人发现。等到年底,谁还能认出这是什么?
    鱼肚子里的半截手指头、唐辞床底的人眼珠子……若云仿若看到唐辞提着匕首,笑眯眯地走向她。
    “你蹲在那里做甚?”背后突传来少女柔和的声线。
    若云手一抖,连忙把眼珠子重新扔回床底,白着脸站起,“帮、帮姑娘收拾衣裳。”
    “哦,”唐辞点了点头。
    若云又在屋子里呆了一会儿,终究不敢和唐辞对视,她心头害怕,乱成了一团,赶紧寻了借口出去了。等她出去后,唐辞慢悠悠地走到刚才进屋时、若云所蹲的地方,蹲下去,往床底看去。唐辞摸到一个肉球儿,展开素手,那颗晶亮的眼珠子静静躺在她手中。想起方才若云的惊慌失措,唐辞笑一声:原来是自己收拾屋子的时候,把这眼珠子给拉下,结果把小丫鬟给吓着了。
    唐辞想了想,把那肉球重新滚回了床底下,悠然站起。小丫鬟发现了姑娘的大秘密,会怎么做呢?找人来揭穿姑娘?或者用这个来威胁姑娘?
    唐辞跃跃欲试,等着若云接下来的动作。但第二天,若云托明光来跟唐辞告罪,以身体不适不能近身伺候姑娘为由,调去了下面。除此之外,寺中风平浪静,若云居然什么都没做。
    唐辞略失望,这么好的资源不知道第一时间用,真是浪费。
    她干笑,“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变态。”
    唐辞兴致勃勃道,“你有何指教?”
    她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道,“麻烦你下次动手后,清理干净现场。我可不想余生都陪你在牢狱里度过。”
    唐辞双眸发亮,欣然向往,“余生都在牢狱里度过么?你有没有想过,我不在的话,你如何在牢狱中生存?”
    “……”原主一惊,被她吓哭,连忙道,“唐女侠唐姑奶奶我是开玩笑的,你可千万别把我丢到牢狱去啊!”原主抱大腿抱得毫不犹豫,“亲爱的我离不开你啊!”
    唐辞却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了,“我要怎样,才能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你呢?你要不要试试跟我争夺下身体的控制权?来嘛英雄!上!”
    “……小的不敢。”原主哽咽,“求不要坑我好么?”
    唐辞眸子弯成好看的弧度,不再跟身体里的另一个人讨论了。但熟悉唐姑娘的人都知道,唐姑娘的每个蛇精病行为,基本都能付诸行动。原主每次的不妙预感,基本都能变成现实。所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原主都活在战战兢兢中,日日装死,连跟唐辞交谈的勇气都没有。唯恐自己一睁眼,夺得了身体控制权,却被唐辞坑到了牢狱里。而原主很清楚,以她的本事,进了牢狱就是终身制,越狱之类的行为属于唐辞这样的蛇精病,不属于她。
    在气氛诡谲中,唐辞开始收拾自己离开云州的行装。明光百忙中观得她的行为,觉得万分欣慰。只要唐辞开窍,不再吵着闹着要出家,就是万幸啊!但明光发现,唐家这些跟随唐辞的下人中,已经有三个都削发出家了。这可不是个好征兆。
    明光跟唐辞说了,唐辞却很淡定,“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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