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房间里依旧沉默,许卿桓无奈,灵光一闪,倒是想起一个让他开口的办法,于是故作漫不经心问道:“和舒浅谈得怎样?”
    果不其然,过了半天门内传来他闷闷的声音:“就那样。”
    ……呃,这到底是搞砸了呢?还是没搞砸呢?
    不过他倒是真心好奇起来:“你怎么会破天荒对舒浅那姑娘感兴趣了?”
    门内,穆杨因为这个问题也是一怔,像是沉思了很久,这才缓缓开口:“感觉……很熟悉。”
    短短几个字,许卿桓沉吟思索了片刻便了然了,他隐去脸上不正经的神色,微叹了口气:“好好把握吧。”
    这句话,他的声音很轻,轻到紧闭的房门内听不见任何回应。
    而书房里,穆杨正刷刷刷飞快地在网上浏览着国内的劳动者纠纷案例,过了许久,滑动鼠标的手指才停了下来。他坐在荧光闪烁的屏幕前,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平静,像是不曾想起什么。
    ☆、第9章 chapter9
    穆杨效率很高,周一清晨舒浅就接到他的电话,约她中午见面谈谈何叔的事情。
    等舒浅忙完一上午赶到公司附近的餐厅时,他已经等在那里了。出乎意料的,他身边还坐了另一个年轻男人,看起来像是刚毕业不久的样子。
    “这是韩亦,成泰事务所的实习律师。”穆杨介绍着,舒浅立马明白过来。他没有国内的律师执业证书,大概是找了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律师帮忙出场,自己背后支援。
    这招有点剑走偏锋,却又是短期内最有效最可行的办法。
    “你好。”舒浅笑笑,和韩亦握了握手。四个人的长形方桌,他们两人相对而坐,舒浅只能在穆杨身边坐下。而他已经从从容容地替她沏了一杯茶,舒浅抿了一小口,袅袅清香从鼻尖升腾而起,很是心旷神怡。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被茶雾熏的,她的脸颊似乎又有点发热了。
    穆杨之前已经把案子的大体经过告诉了韩亦,在他的示意下,舒浅又把自己知道的信息详细叙述了一遍。年轻的小律师听得很认真,眉头始终微微蹙起,舒浅边说边侧头瞥了一眼身边的男人,这一看便不禁想笑。穆杨和韩亦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像是在把她说的每个字都刻进心里。
    唯一不同的是他清冷的神色里更多了份成熟的姿态,从头至尾只是眸色淡淡地品着茶,偶尔看舒浅一下,便看得她心浮气躁。
    “这家公司是什么背景?”待她说完,韩亦开口问。
    “我碰见过来探病的工友,听他们说,恒天背后好像还挺有势力的,但是他们不太清楚具体情况,我在网上也查不到相关信息。”舒浅无奈地耸耸肩,话刚说完,就看见穆杨伸手递过两三张薄薄纸,轻飘飘落在二人面前——
    “吕刚,34岁,恒天劳务公司总裁。19岁时曾在夜宵摊与三名年轻人发生冲突而恶意伤人,致一人残两人伤,最终案件因三位受害人均同意和解并放弃上诉而被压了下来。之后有传闻他参与过多起不良事件,但具体情况难以考证,因为所有人证证词里都剔除了他的名字。”
    舒浅和韩亦两人都震住了。而穆杨依然不急不缓,只是眼中却闪过某种异样的神情:“他的资料,即使我动用了数据库也只能查到这么多,关于家庭背景更是一无所知。但这张照片——”
    他掀开第二页,里面是吕刚打高尔夫球的照片,似乎是被偷拍的,并不清晰,却依旧能看出中年男人矫健有力的身姿,以及那深不可测却透着几分邪气的容貌。
    “有什么问题吗?”舒浅不明所以地从照片上移起视线,身旁的男人却静静望了她一眼,旋即修长的手指在纸张上轻轻一动,指向了照片中吕刚短袖polo衫上撩时露出的那一截手臂——
    “青龙帮!”韩亦已经倒吸一口凉气,盯着照片里模糊不清却依旧狰狞的青色纹身惊呼出声。舒浅也是一愣,隐约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一时却又想不起在哪听过。
    “对,90年代港澳黑帮之首的青龙帮,十年前已经被警方全线清剿,淡出了众人视线。连同着这枚纹身,也就是他们的标志,都销声匿迹了很多年。”
    舒浅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十年前她都还在中学时期呢,竟也听说过那起轰轰烈烈的扫荡行动,难怪模模糊糊记得青龙帮这个名字。只是吕刚身上竟然有他们的标记,难道他……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紧,和韩亦对视一眼,显然他也和她心头所想一样,两人的神色都是严肃而又沉静的。这样静默了半晌,才听见穆杨的声音忽然响起:“韩亦,这就是我们的对手。现在你还有选择的机会——继续,还是终止?”
    坚定,却不咄咄逼人。而他的目光也是平静而淡然地望着桌对面的年轻人,仿佛无论他说出什么答案,都是情有可原。
    韩亦敛去面上惊诧的神色,迎着穆杨的视线,沉默片刻。在法律这一行,资历和成就可以说是互相牵引的,很多像他一样的毕业实习生会选择找一个有名气的大律师带着,哪怕永远盖不过导师的光辉,却也能在这竞争颇为激烈的一片泥沼中求得一席之地。
    可是他知道一个奇迹。那个人从不寻求谁的庇护,明明是年纪最轻的全美校园刑事模拟法庭大赛冠军,正式成为律师后,在众人瞩目下接的第一个案子,却是一起普普通通的醉酒入室抢劫杀人案,而他,竟然是“凶手”的辩护人。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在现场血液指纹毛发都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他竟然能在重如山倒的压力下提出犯罪嫌疑人作案过程“时间空间”上的逻辑悖论,并且当庭现场模拟,硬生生扭转了局面,委托人当庭无罪释放。也是在他这个观点的帮助下,警方破除了真凶的障眼法,终于在半个月后将其捉拿归案。
    而此时,这个奇迹,就坐在他的对面。
    那时的韩亦还是个学生,读惯了卷宗,看惯了案例,却第一次,被一场公开的庭审视频震撼了。“律师”这两个字,对很多人来说只是一个饭碗那样简单,可是对另一些人而言,却值得奉献所有人生的追求,只为了惩恶扬善,伸张那被漠视被掩埋的正义。
    他看着桌对面面色沉静地男人,明明只比他大了几岁,周身却分明散发出超脱常人的定力和气场。想到即将并肩作战,韩亦心头竟涌起一股难以自已的激动,沉默了好半天才勉强压抑住心中万分豪情,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当然是继续!”
    穆杨抿了抿唇,眼中似有鼓励。舒浅也是心头一热,还没做出反应,却见穆杨已经扭头看向了她。平静的眉眼,就像两人初次相遇时他墨镜下审视的目光,只是比起那时似乎更多了分温和。
    这是……在等她的答复?
    舒浅绽开笑,郑重而坚定地点头:“我也继续!”
    下一秒,她就看见了破天荒的一幕——眼前的男人凝视她片刻,五官渐渐舒展,冰山一般沉沉的神色忽地柔和下来,泛起淡淡的笑意。
    她的心跳猛然加速,几乎移不开视线。却听见他含笑开口,声音里透着一丝愉悦:“我们果然很合适。”
    ……
    舒浅的脸“唰”的一下红透了,对面的韩亦也瞪着眼在两人间来回巡视着。舒浅大致猜到穆杨这根粗神经在说这话时一定没深想到某些层次,懒得再顾他,连连冲着韩亦摆手解释:“别误会,我们什么都没有……”
    话还没说完,身边的人已经微蹙起眉:“什么叫‘什么都没有’?”
    韩亦只是怔了片刻,已经露出了恍然大悟的微笑,只当舒浅是在害羞。而舒浅满头黑线,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干脆闭了嘴,红着脸谁也不看。
    眼不见为净!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三个人迅速地商定了方案:先联系何家申请工伤鉴定,等鉴定结果下来再进一步申请劳动仲裁。舒浅不是法律专业的,自然插不上话,只能一边闷头吃饭一边看着两人认真地商量讨论。可是光听着就觉得热血沸腾,像是浑身的劲儿都使不上。她跃跃欲试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插嘴问道:“我有什么可以做的吗?”
    “先保护好自己,其他的再说。”穆杨沉静地望她一眼,舒浅和韩亦两人皆是神色一凛,然后认真点头。毕竟现在还摸不清对方的老底,万一真把他给惹毛了,做出什么事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害怕了?”穆杨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语气了然。
    舒浅摇摇头。在听闻对手背景的时候,她脑中的确闪过一些令人恐惧的可能性,可只是片刻那些念头就被压了下去。这个世界总归是邪不压正的,那么多警察、那么多律师、那么多记者、那么多正义的人都勇敢地站在与恶势力对抗的前线。她虽然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设计师,可是就不能有满腔热血了吗?
    更何况,身边还有穆杨并肩而行呢。想到他在,舒浅莫名就涌起了一股劲,连这顿饭都吃得莫名舒心。
    穆杨见她摇头,只是轻轻抿了抿唇,又继续和韩亦交流去了。舒浅也不顾忌他俩,大大方方夹菜吃饭,双眼闲来无事四下望去,却突然瞥见餐厅门口隐约闪过一抹熟悉的影子,可还不等她看清就被挡住了。
    应该不会是他吧……舒浅一口气还没出完,意料之外的,就看见秦绪面色沉沉径直向她走来。
    这么多天没联系她,现在这突然出现是要干嘛?舒浅心口一紧,眼看着来人牢牢盯着她,已经快要走到桌边,她筷子一放,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飞快地说:“穆大哥、韩亦,你们先聊,我有点事马上回来。”
    说完,不等他们反应就往与秦绪相反的方向疾步走去。她只是想引开秦绪和他单独聊聊,没想到落在另一位当事人眼中却成了落荒而逃。秦绪眼神愈发阴郁,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只在经过穆杨一桌时侧头瞥了瞥他,目光里满是挑衅。
    穆杨本就留意到他了,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只一眼,就猜到了个大概。
    虽然自己经验不足,可那写满了警告的小眼神儿,摆明了就是掠夺者在宣告所有物。没吃过动物,难道还没看过动物世界么?
    韩亦年纪不比穆杨,某些经验可是丰富多了。见此同样明白过来,低低一笑,打趣道:“穆大哥,要小心提防啊。”
    穆杨收回视线,眸光平静无波。
    舒浅一直走过拐角才停下,不一会儿身后的人就追了上来。见舒浅等在原地,秦绪微微吃惊,语气却生冷坚硬:“不跑了?”
    “谁跑了?”舒浅白他一眼,“你又要干什么?”
    秦绪本就憋了一肚子气,此刻听见她冷淡的语气更是难以自已,抬手就扣住舒浅的手腕,紧紧握着,脸上已经隐约有了怒意:“我干什么?舒浅,你两年没谈恋爱,至于一看见我回来就急不可耐找男人吗?”
    “你发什么神经?!”舒浅用力想甩开他,无奈他握得很牢,餐厅里人多,她又不敢动作太大,只得压低声音怒斥,“秦绪,放手!”
    “不放!”他也压低了声音,却倔强得像个孩子,手上的力气有增无减,“浅浅,就因为当年一件错事,你就要彻底把我打入地狱?”
    她怎么会知道,当年父亲始终隐瞒着,直到进修名额确定下来才告诉他。她不知道那晚他在她宿舍楼下站了多久。坏掉的路灯映不出他的影子,他站在高高的槐树下仰起头,看着她偷偷躲在阳台上哭泣,一瞬间只觉得无力,甚至不敢告诉她真相。
    还有什么用呢?既然已经来不及挽回了,既然已经确定了两年的异地分隔,就算他将她哄回身边,又怎么能保证骄傲的她可以放下芥蒂重归于好?
    他记起两人的初次见面。那是全系第一次模拟考成绩公布的那天,他看着自己专业课第二的排名隐隐郁闷,转身出了教室,就听见隔壁班几个女生簇拥在一起,其中一人说:“哇塞,舒浅你居然是专业第一名,原来你这么厉害啊!”
    他扭头,就看见被围在中间的女孩,笑容里仿佛染上了校园里栀子花纯净的清香,略带羞涩,却比下了春日里的万紫千红。
    他想都没想就走过去,无视周围女生诧异的目光,炯炯视线落在她身上,径自开口:“我叫秦绪,你好。”
    很久以后,舒浅想起那一幕,无奈又好笑地说:“你看,别人自我介绍时都是先说‘你好’,你却是先说‘我叫秦绪’,果然是个超级自大又自恋的家伙。”
    是吗?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所有的骄傲,都在一个名叫舒浅的女孩面前,化为了指尖云烟。
    ☆、第10章 chapter10
    “浅浅,就因为当年一件错事,你就要彻底把我打入地狱?”
    舒浅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秦绪。在她的记忆里他从来都是笑着的,偶尔坏坏地戏谑她,或是玩世不恭的模样,竟从未在她面前流露过一丝苦涩和难过。可是此刻眼前的人满脸郁色,眉眼间熟悉的气息全然不见,只剩下莫名的怒意和痛楚,盯着舒浅的眼神也仿佛要将她吸入深不见底的漩涡,不让她逃离一分。
    “秦绪,难道只能是你背弃我,就不允许我对你死心?”舒浅也有点来气了,“你轻轻松松就可以夺走的名额,对我而言却是拼了四年的心血,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那次的事并不是我的意思。”秦绪的脸色有些难看。
    “不用说了,”舒浅打断他,“我已经不在乎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也过得很好,请你不要再来戳痛我的伤疤。”
    她抬起头直视他,语气平静如同激不起波澜的潭水:“秦绪,我们都是太骄傲的人,偏偏又走了同一条路,永远会有竞争有矛盾……”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终于说出口:“我们没有希望的。”
    秦绪的表情就像是迎面被人狠狠砸了一拳,震惊而又不可思议的神色从脸上一闪而过,下一秒却是逼近她一步,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地加重。
    “是!我太自大太骄傲,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回来找你,才会周末一大早就在你家门口等着,才会眼睁睁看着你三番两次跟那个男人在一起!”秦绪眼中掠过一丝难言的戾气,低黯的嗓音里布满了危险的气息。
    他特意进了天澄,任职头一天就美滋滋地跑去找她。本想来个欲擒故纵,可是等他几天后再去家装部时,只听同事说她暂停了手上的样板间设计转而去接客户的单子,已经很久没回公司了。
    真的要将他视为这般洪水猛兽,宁愿坐在装修间的粉尘里也要躲开任何和他见面的机会吗?
    秦绪心里憋着一口闷气,周六特意找去她家。她还住在当年毕业前两人一起挑选的公寓里,他的那把钥匙留了两年,再次打开那扇门时只觉得熟悉而又陌生。屋里没人,他不甘心地等了好几个钟头,终于饿得忍不住下楼吃饭,没走出多远却见一个陌生男人一路将她送到了单元楼下。而她对着他,言笑晏晏。
    浅浅,浅浅,我曾经把所有的笑容都给了你,可是现在你连一个笑都不愿施舍我了吗?
    舒浅有点被他的神情吓到,更因为他的话而愣在原地。还没开口,却看见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走到了秦绪身后,平静却又冷冰冰地吐出几个字:“先生,你挡住我的路了。”
    “……”这种时候不应该是先痛斥秦绪一番,然后再来个英雄救美吗?他怎么能这么路人甲?!
    舒浅无语,而秦绪扭头见是穆杨,似乎也对他的话有丝意外。虽然脸色不佳,还是往过道边上挪了挪给他让路。
    穆杨几乎没有看他一眼,只在经过舒浅身边时不轻不重说了一句:“菜要凉了,快点把话说完。”
    说着还淡淡地望了眼她依旧被秦绪牢牢握住的手腕,凉凉道:“你不疼吗?看起来是要青了。”
    “……”
    呆立在原地的两人齐刷刷沉默,而某人已经无比淡定地飘向了前方的洗手间。
    舒浅:你真的就这样把我留在这里了吗?tat…
    秦绪:靠!你特么当我是空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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