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娴妃怔怔望着那二人,喃喃疑惑道:“旧识?”
    不出意外见她上了钩,如贵人故作惊讶:“旧时怎么了?”
    “没什么……”娴妃掩下心底的怀疑,讪讪一笑,她可不愿被如贵人察觉出来,万一被抢了功劳呢?
    梓玉千算万算,她万万没料到,娴妃出来搅的第一个局,居然是关于楚婕妤的!
    看着座下振振有词的娴妃,听她言之凿凿地说什么楚婕妤和一个旧识侍卫有染,肚子里那个根本就是个贱种,梓玉只觉得是天方夜谭。
    她实在克制不住好奇,偷偷瞥了眼旁边那位小皇帝,只见那人面无表情地歪坐着,眼睛时不时眨了眨,指尖在扶手上一顿一顿地轻叩,也不知在盘算什么。
    察觉到梓玉打量的目光,秋衡挑起长眸,也回望过来,目光怔怔的,好似……也是惊呆了。
    梓玉忽然意识到,如果这事是真的,那最受打击的,其实不是楚婕妤或那侍卫,而是眼前这位。
    因为,这事儿关系到他到底行,还是不行!
    ☆、第37章 借刀杀人
    单凭娴妃的一张嘴,梓玉自然不信楚婕妤和别的男人勾搭还有了身孕的事——因为,这实在太劲爆又太不可思议了。
    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玩火,秽乱后宫,这是不要命、求速死的节奏?
    简直就在打皇帝的脸啊!
    不过,男女之事总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梓玉默默叹了一声。那些男女互相倾慕白头偕老的故事,总是活在话本子中,在这深宫之中,始终只有一个皇帝,哪儿够可怜又孤寂的女人们分?难不成让她们去喜欢那些残了的太监?
    这样一想,这件荒唐的事似乎又有些可能了……
    旁边的小皇帝一直缄默不言,好似整桩事情都跟他无关。梓玉也想像他一样做个甩手掌柜,可作为皇后,她怎么都逃避不掉职责。因为此事若不严查清楚,她就有可能被扣上个管理不明的大帽子,说不定又得牵扯回齐府……
    梓玉皱眉,偏偏还得板着脸,问:“娴妃,你可有什么证据?”
    娴妃早就说得口干舌燥了,就等着皇后问这一句呢。她赶紧回道:“臣妾自然是证人的。”见皇后点头示意,她努努嘴,身后的诗翠极其麻利地领进来几个人,一溜跪下请安,将底下挤得是满满当当。
    这阵仗不小,看来是有备而来,梓玉按例又问:“这些都是什么人?”
    娴妃也立刻答了。
    这些人中,有一个是过去曾在淑景宫楚婕妤身边的宫女,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发落到别处去,有两个黑衣侍卫是那所谓奸夫的同僚,常年在一起巡视,还有几个粗布麻衣的,则是号称楚婕妤和那奸夫的儿时密友。
    人找的很齐,进宫前后、过去现在一一包罗到,真是全方位无死角,够一耙子打死楚婕妤的了!
    见娴妃满脸掩不住的喜色,又信心满满的模样,再见到底下跪着的这些人,梓玉意识到她背后应该还有别人指点。要不然,凭一向不大聪明的心性,娴妃什么时候能够思量得这么周全?
    只怕不是太后,就是那讨人厌的如贵人!
    如果是太后,那今日就不会是娴妃单枪匹马过来揭发此事,如果是如贵人……梓玉瞬间觉得一切都说的通了。如贵人肯定不喜欢楚婕妤,但她从不会做出头的事情引人注意,所以,借娴妃这把刀来杀人,对她而言,再好不过。
    ——其实,还真被梓玉猜对了,只不过娴妃一直觉得是自己挖出这桩宫中丑事的。因为,躲在她背后算计的那位,只时不时地在娴妃面前点拨几句,给她找找新的思路罢了,惹得娴妃还洋洋得意。如贵人没少暗地里笑话她。
    想明白这一点,梓玉忽然有些同情娴妃了。
    她解除娴妃的禁足令,原本是想指望这人能给如贵人和皇帝找找麻烦的,没想到反过来却被人当枪使……哎,真是蠢得可怜!
    听这个证人说楚婕妤和奸夫没进宫前就眉来眼去,很有一腿,那个宫女说他二人进宫之后私下还有书信往来,梓玉有些头疼。她拧了拧眉,让王守福去唤楚婕妤过来当面对质,又命人去淑景宫按惯例搜物证。而其他妃嫔早就闻讯而来,咸安宫内更加热闹了。
    没过多久,楚婕妤便在众人期盼下登场了。她的鬓钗凌乱,双眼红肿,显然已经哭过,是一副伤心欲绝我见犹怜的模样。初初露面,她立刻跪下喊冤,又膝行到皇帝跟前,匍匐着哭天抹泪。楚婕妤今日穿了件较为贴身的裙裾,微微隆起的腹部已经有些明显了,她这样跪下来再爬过去,动作笨重许多,心软之人都有些不忍看。
    被拽着衣摆的皇帝却没什么反应,他只略微抬了下眼,往旁边扫了过去。
    两个小太监会意,迅速上前,一人扯着一个胳膊,将楚婕妤拉远了一些。整个过程中,皇帝还是那副斜斜倚着的懒散模样,连眼珠子都没有多动一下,他只低低垂着眸子,盯着自己跟前的那块白玉砖——发呆。
    皇帝这副模样,落在众人眼中,彻底成了嫌弃楚婕妤的信号。
    如此一来,许多看好戏从不嫌事多的妃嫔们也就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踩楚婕妤的行列中。楚婕妤定然不服,将那些话一一辩驳清楚。一时间众人分成了三派,一派是一口咬死楚婕妤有染的,说白了就是往死里泼脏水,不想给她任何的翻身机会,比如早就想整楚婕妤、苦于没机会的德妃;一派自然是喊冤的楚婕妤,还有已经那位跪在外头的奸夫,宫中诸人明哲保身,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替他们说话;另外一派就是剩下的那群看好戏的了,比如最早发现端倪却一心想着借刀杀人的如贵人。
    咸安宫次室内鸡飞狗跳,争起来没完没了,眼看着愈演愈烈,到最后还是皇后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句“够了”,众人才偃旗息鼓。
    可就算是这样了,皇帝仍是没出声说一句话。
    皇帝阴着脸不说话的时候,最是可怕,没人知道他在盘算什么,摸不清琢磨不透,很有天子的威严与肃穆。
    梓玉琢磨了下皇帝的意思,她觉得皇帝应该根本忍不了这种事,这世间,任凭哪个男人知晓自己眼巴巴盼了许久的子嗣,有可能是别的男人的,不暴躁痛骂一顿都算好的了,唯独这位沉着气……依梓玉对皇帝的了解,这人估计在盘算更狠的招数,比如要不要杀了楚婕妤全家泄愤?
    这个念头一起,梓玉心里就有些沉甸甸的了。
    其实,梓玉若真是想偷懒,完全可以顺着众人的话将楚婕妤拿下,反正这宫里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谁会在乎呢?可万一错了?那可是一尸两命,或者还不止!
    梓玉咳了一声,问道:“楚婕妤,你可承认私下偷会过那人?”楚婕妤点头,梓玉又问:“你见他做什么?”楚婕妤哽咽着说是因为自己思家心切,于是委托那人带几封家书来往。这个解释说得过去,梓玉刚要接着再问,去淑景宫搜东西的侍卫回来,正巧递上一纸信笺,钱串儿接过来,又递给皇帝。
    楚婕妤面色变了一变,连忙大声呼喝:“这不是我写的,我宫里根本没什么信笺!”——所有的家信看过之后都会烧掉,而她最近也没有动笔写过任何的信函,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有人要害她!见她扑腾起来,皇帝递了个眼色,两个小太监又立刻摁住她。
    如此一来,这室内陷入了更恐怖的安静之中,楚婕妤连哭都不哭了,只死死咬着牙,看着皇帝。不用想,都能知道那上头写着什么。
    果然,皇帝缓缓起身,挑着眼往底下众人巡睃过去,一脸的嫌弃。
    可也就这一眼而已,皇帝什么话也没交代,只往外头去。待经过楚婕妤身边时,秋衡定住身子,微微抬手一指,终于出声道:“来人,赏楚氏黑药一碗,再将二人拖出去仗毙——”他的声音清寒又冷,宛如世间最最残酷又无情的刀,让人不自觉地害怕,连那些看热闹的都不禁缩了缩脖子。
    皇帝话音刚落,楚婕妤彻底瘫软在地,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只喃喃重复道:“陛下,我真的是冤枉的,我腹中真的是……”
    见皇帝寒着一张脸,她挣脱小太监的钳制,又爬到梓玉跟前,道:“娘娘,求你……”
    梓玉心里极乱,“陛下!”她叹了一口气,终唤住提步欲离开的皇帝,又起身道,“此事尚未查明,单凭众人之言和一张……”她捡起被皇帝扔到案上的那纸信笺,匆匆扫了一眼,上头是露骨的情话,无非你侬我侬之类的,“这样子未免太过草率,有失公允,如果楚氏腹中真的是陛下……”
    秋衡微微偏过头,睨了她一眼,又回过头往外走——这人从来知道如何在众人面前驳他这个皇帝的脸面!
    “皇后,你过来。”
    梓玉无奈,只能追了过去,前面那人走得很快,梓玉在后头道:“陛下,若楚氏是冤枉的,她肚子里那个可是你的……”她真是有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焦虑。
    秋衡顿住身形,梓玉一个没收稳步子,险些撞他背上,连他身上单薄的春衫都冒着丝丝冷意,梓玉往后避了避。
    秋衡回过身,垂着眼,低低望着那人,一字一顿道:“不管她是不是冤枉,只要与别的男人私下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就是该死。”
    梓玉愣了愣,她觉得这话似乎别有深意呢……可回过神来,她又觉得皇帝实在残酷,单凭这样一个荒诞的理由,竟然就可以不问真相,将可能是他的孩子都给杀了,楚婕妤都没来得及申辩一句,他得多狠心呐……
    “陛下,”梓玉仰面道,“即便你今日如此定了,楚氏也死无对证,这事臣妾依旧是要查的!”——她不信此事没有宵小在作怪,就算没有宵小之徒,她也可以栽赃到讨厌的人身上去。
    秋衡见她一脸的倔强,见她非要为楚氏讨个说法,他就想问问关于那条丝绦的事了。可那些话到了嘴边,徘徊在舌尖,他就又不敢问了,三番两次都是这样!万一,哪怕是万一,他听见自己不想听的答案,该怎么办?一并处死她?怎么可能!秋衡忽然意识到,自己再狠得下心,他也舍不得梓玉,他竟然会将齐梓玉看得比自己的子嗣还重……
    秋衡回过身,意味深长地叹了句:“都随你。”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又晚了,sorry~
    ☆、第38章 是夜温存
    楚氏背了个秽乱宫闱的罪,就这么突然死了,留下一堆唏嘘和感慨,当然,也给皇帝留下个最大的谜团,那就是他到底行,还是不行啊?
    秋衡很是纠结,可这种隐疾……除了上回在齐府对齐梓玉提过一回,他还真没跟谁开过口,连太后都不曾!现在唯一的知情人整天寒着张脸,对他冷言冷语,皇帝内心抑郁,只能憋在两仪殿里——砸东西玩儿。
    御前的人不敢对外声张,钱串儿一边软声软语哄着这位小祖宗,一边给旁边的小喜子打眼色。
    小喜子会意,撒开腿一溜烟小跑到皇后宫里,胡诌道:“娘娘,皇上身子不大惬意,要不劳烦您移驾去瞧瞧?”
    “本宫又不是万能灵药,去了也没用。陛下既然身子不适,你还杵在这儿干嘛?赶紧传御医啊!”梓玉毫不客气地拒绝。
    小喜子苦着脸,继续求道:“娘娘,皇上是心里不痛快……”
    “自己掌嘴——”梓玉挑眉,“本宫更不是专门给人逗乐子的!”
    梓玉大概能猜到小皇帝心里为何不痛快。因为楚氏的事,他肯定对某方面的能力又产生了自我怀疑和否定,偏偏没地发泄去——这种事对男人而言,也许真的挺丢脸的,他不好意思对人言,身旁的太监估计也没法理解这种烦恼……
    小喜子快哭了,他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又眼巴巴地唤了一声“娘娘”。梓玉嫌弃似地摆摆手:“给你们支个招,赶紧伺候皇上翻牌子去。”给皇帝塞个女人泻泻火,他估计能找回些自信。
    小喜子恍然大悟:“谢娘娘提点。”他眉开眼笑地作了个揖,又一溜烟跑了回去。
    梓玉只觉得皇帝这样折腾十分可笑,她摇摇头,转而吩咐王守福正事,命他安排几个人下去,宫里宫外盯着今日娴妃找来的那几个证人,仔细查查他们的底。末了,梓玉又提醒了一句让那些人务必小心谨慎些。
    “娘娘,奴才办事,您什么时候这么不放心了?奴才早吩咐下去了……”王守福往自己脸上贴金。
    梓玉还真不大放心。
    其实,从皇帝亲自下令仗毙楚氏那一刻起,这件事便盖棺定论了,后宫之中任何人引以为戒之外,不得再自妄议,否则岂不是给皇帝脸上抹黑?这毕竟是一桩丑闻!而梓玉顶着惹怒皇帝的风险,坚持要查明真相,一半是为了楚氏,另一半不过是存了私心。因为她坚信此事后面有如贵人在作祟,偏偏她又厌恶极了那个人。之前她跟皇上提的时候,还有些担心,没想到皇帝竟然准了,说什么“都随你”,梓玉有些意外。
    梓玉不信皇帝会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她也不信皇帝会猜不出这事背后的弯弯绕,见他那么心急的处死楚氏,很有可能是想护着他那位救命恩人罢了!
    那他为什么还会同意?这个小混蛋不会挖了个更大的陷阱在等着她跳吧?
    既然如此,她就得更加小心了。现在,除去皇帝,梓玉暂时不想惊动别人,就让这后宫中人都以为楚氏一事过去了,安安稳稳的,省得她查起来碍手碍脚,又或者她心里不痛快想要栽赃嫁祸时,会打草惊蛇!
    借着烛火,梓玉展开那张从淑景宫搜来的信笺。上面的字迹颇为娟秀,一笔一划之中都透着一股子婉约之气,像是个练家子,不输于她。梓玉仔仔细细看完一遍,对锦澜道:“将原先楚氏抄的那份女诫拿来。”——上回那些妃嫔手抄的女诫都被梓玉妥妥收好,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处。
    两张薄薄的纸铺陈在烛火下,梓玉垂眸,静静看着,试图辨出些不同之处。
    突然间,小喜子又哭天抢地跑过来,跪在书房外头抹泪:“娘娘,娘娘,救救奴才……”
    “放肆!”透过丝绢屏风,梓玉颦眉,“在本宫跟前大呼小叫,又怎么了?”
    小喜子哽咽:“因为翻牌子的事,陛下撸着袖子要揍奴才。”
    “就你这没大没小的样子,本宫也得揍你一顿!”
    小喜子抹着泪,碎碎念道:“娘娘,去瞧瞧陛下吧。”
    梓玉不做声。
    小喜子又说:“娘娘是菩萨心肠,最是心疼陛下和奴才们了……”
    梓玉摇头:“你们这主子奴才都一个德行!”——脸皮厚!
    候在两仪殿外的钱串儿见皇后来了,才堪堪松下一口气,没想到紧接着皇后就斜斜挑了他一眼:“钱串儿,你和你手底下这帮人居然跑到本宫跟前演苦肉计……”
    “请娘娘责罚。”钱串儿赶紧跪下来,又道,“娘娘,奴才实在是没法子了……”里头这位小祖宗近年来难得发这么大的脾气,这一回连他都哄不住,又不敢四处张扬,怕有损陛下天威啊,到底不小了!
    “去请太后了么?”
    钱串儿摇头。
    “其他妃嫔呢?”
    钱串儿依旧摇头。
    梓玉剜了他一眼,这才独自进殿,就听钱串儿在后头提醒道:“娘娘脚下小心些……”
    里面果然乱七八糟,跟被人洗劫过一样,满地都是最上等的瓷瓶碎片,梓玉啧啧蹙眉,这小混蛋还说她不知勤俭,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两仪殿暖阁内,秋衡裹着个被子,盘腿坐在那儿,对着墙生闷气。听到有人进来,脚步窸窸窣窣的,踩在他心尖上,顺势又撩拨起他的抓狂和焦躁,于是,皇帝梗着脖子喝道:“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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