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他这辈子,是不是都不能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九幽从怀里拿出赤凤衔珠钗,眼里浮现一丝痛,回忆着青玉宫里,他对沐心慈的那一吻。那一刻,是他此生最痛的时候,因为沐心慈死了,却也是他最幸福的时刻……他终于如愿的吻了他渴望一生的女人……
    足够了,有那一个吻,什么付出,都值了,就算灰飞烟灭……
    烛泪泣满了烛台,燃尽熄灭。黑暗里,九幽在沐心慈旁边坐了半夜,飞窗而去,留下几片被他毒气伤到的枯萎桃花瓣。
    九幽径直出了左丞相府,奔往城中四喜客栈。那里,身体衰微的陇上老人正等着他。
    第二日清晨,沐心慈早早醒来,发现床边有两片枯萎的桃花瓣,捻起来深思。
    是九幽吗?
    沐心慈来不及多想,李浣就带着春红、夏菱来给她梳洗打扮。
    “你爹反复叮嘱,宫里接人的规矩都是卯时过半的时候从府上出发,一刻也不能耽搁,否则就是不敬。”李浣边为女儿准备可能用到的东西,边嘱咐。
    “夫人,给小姐梳个什么发髻好呢,还有这梅花钿,要不要贴呀?”春红拿着梅花钿犯愁。及笄之前,都是双髻的多,额花钿也是不贴的。可沐心慈情况特殊,不满十二岁就要嫁入皇家为后,梳双丫髻明显不够气派。
    李浣也犯难。
    “就梳昨天的发髻吧。”沐心慈道。
    收拾妥当,李浣把女儿送上宫里来的挂灯撵车上,在门口踮着脚尖儿遥望,直到看不见撵车为之。
    其实李浣的担心完全是多余,沐心慈在燕国皇宫住了几十年,受天下人朝拜,这点“习礼”小事,根本无需放心上。就算有个沈湄仪,她现在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毛丫头,不是她对手。
    沐心慈进宫先拜见了仁宗老太皇和德敏太后,继而被引去了崇文殿。
    崇文殿是专门教习皇子王孙礼乐的地方,老太傅马元生已经恭候多时。
    沐心慈到的时候,沈湄仪已经早到了,身边围着三五个有幸得到“恩赐”前来观摩学习的大臣之女。这些大臣的女儿,以后很可能封妃封嫔。个个婀娜多姿,都是上乘。
    沈湄仪面如幽兰,仪态优雅,盈盈走来,拉起沐心慈的手。“听闻沐丞相府的二小姐,面善心慈,绝色倾城,今日总算得见,果然才华无双。”
    把“才华无双”、“绝色倾城”扣在一个十二岁的女娃身上,听来总觉好笑,沈湄仪此举有故意之嫌。旁边的几女都拿了小帕遮口暗笑。
    “你不过第一次见我,何以知道我‘才华无双’?”
    沈湄仪不想沐心慈会这么直接质问,本想奚落她,没想到反而弄得自己尴尬了。
    马太傅教的都是些粗浅的君臣礼、大燕皇室礼法,主要是讲给准皇后沐心慈和准王妃沈湄仪听的。
    沐心慈听得百无聊赖,沈湄仪几人格外认真,至少看起来是很认真。
    休息时间,燕国皇室的几个皇子公主来了,都是十五六的年纪,和沈湄仪几人相谈甚欢。谈着各自的人生理想、兴趣,滔滔不绝。有说要当词人的,有说要把蹴鞠发扬光大的,剑客骚人什么都有。
    习礼本也就是走个过场,皇子公主们讲到兴头上,马太傅得罪不起,只能顺着,和他们讲起了人生大道,任由他们胡侃乱谈,各自豪气。
    “湄仪姐,你想做什么呢?”
    沈湄仪淡笑,一眼瞥见大殿门口立着的男人——晋王李睿,羞涩低头道。“不求高远,只求能长伴晋王身侧,为他送水更衣,毕生足以。”
    其余人都连连赞叹沈湄仪蕙质兰心、贤良淑德,只有她这样的女子,才与晋王是良配。
    马太傅见几人故意冷落沐心慈,不由打圆场。
    “不知……小姐对今后的人生有什么想法?”
    因着看沐心慈年纪不大,马太傅对她说话的语气也软得多,有几分哄小孩的感觉,引得旁观的人更是暗自偷笑。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娃子,懂个什么人生。
    沐心慈正拖着下巴搁在案几上百无聊赖,闻言抬了抬眼。张口道:“没什么想法,就点香睡个觉,闲来在听个曲儿、看个戏啥的。”
    这下旁边的人是哈哈大笑了。果然应了常理,大老粗武将门里出来的,就是没文化、没见识。
    马太傅直摇头叹气。对着年幼的未来皇后,失望不已。李睿站在店门口嘲讽的冷笑一声。果然是个娃娃。
    却见沐心慈在嘲笑声,不慌不忙的走到殿前梯阶,瘦削小少女身子。伸臂,“唰”的抽出供桌上的镶着金玉的宝刀,指天而喝——
    “以厚土为榻,苍天为被,焚大漠长烟千里,听天下万家笑泪,看马革裹尸、雪满乾坤,天下大同!”
    刹那间,大殿鸦雀无声,连同殿外站着的李睿都惊住了!
    雪满乾坤,天下大同!这女娃说的,竟是要一统天下吗?
    沐心慈目光移向店门口,隔空与李睿对望,勾起一边嘴角,笑了。“嗖”的将宝剑送回剑鞘,爽利干脆。
    李睿眯了眼睛。她对他那笑,是什么意思?
    李睿直觉,如果能有这样的女子当皇后,辅佐身侧,加上她身后沐家的兵权,天下一统,就更近了。
    ☆、第5章 刀剑祭出扶桑日
    “身修八尺,貌若星辰,文能诗书,武能刀剑,兵法谋略,难有人及。博晓九州众史,长人之所不长。”
    这是大燕国公正廉洁的史官杜車,对晋王李睿的记载描写。一句话,已阐明了李睿是个从相貌到学识、能力都很优秀的人。这样一个男人,放在皇室里,若不能为王,那便是致命的隐患!
    李睿从崇文殿里出来,径直去了母亲菱太妃的浣朱宫。菱太妃刚用了午膳,正卧榻闭眼小寐,等着儿子李睿来找她。两个蓝裙子宫女格外轻柔的给她捏肩捶腿。
    “儿子来给母妃请安了。”李睿上前。
    菱太妃眼睛都没睁,挥手让宫女们都退下。睁开眼睛,指了指桌上的八宝盒。“里面有全天下最毒的药,触及皮肤,五个时辰之内必死,服下,则是当场毙命……”
    李睿拿起八宝盒。
    “小心些,可千万别沾到手上。我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从桑国弄来。我已安排妥当了,只待两日后行动。这次,必然成功!”
    菱太妃本想着用来药沐心慈。只要沐心慈一死,李昭的最有力的王牌就没了。眼看老太皇已经不行,护不了他几日,李昭没了后盾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沐家如此肥肉,丢了也实在可惜,是以菱太妃想了另一个法子,虽然险,但一旦得手,他们母子必然翻身,甚至能借此称霸天下。
    “怎地不说话?刚才去崇文殿看见沐府那小丫头了吧,如何?”菱太妃问一直沉默不言的李睿,拉住儿子的手,“要是你实在不喜欢那毛丫头,咱们另想办法得到李家兵权也行。”
    李睿打开八宝盒。“沐心慈年纪虽小,但眉宇间聪慧大气,是燕国皇后不二人选。”
    见李睿认可沐心慈,菱太妃松了口气。
    “睿儿,我知道你顾及着兄弟情谊不忍心伤他性命,但这皇室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们若不先发制人,就只能等着被五马分尸啊!”
    上个月,四皇子李瑛被无故扣上谋逆罪名,在祭天台上绞死,暴尸三日,何等残忍。老太皇是铁了心的要为大儿子撑腰。他们母子不奋起,就只能等死。
    “母妃说得有理。是我妇人之仁。”
    李睿盒子重重的放在桌上,摒除心头那份犹豫。成大事者,不能心软。
    菱太妃欣慰点头。两日后是一年一度的祭拜,燕国皇室要前往金乌河上祭拜稷神,求得稷神赐福万民,风调雨顺。
    沐心慈习礼完毕,新皇李昭与太皇、太后一道来接了她送她出宫。
    这是何等大面子呀!宫人奴才们心里暗自咂舌惊叹。这未来的皇后,排场真是大啊。
    “心慈拜谢皇恩,先行回家了,太皇、太后、皇上请留步。”沐心慈拜了礼。
    “我送你回去。”李昭道。
    于是,沐心慈上了李昭的九龙彩撵车,由年轻的燕皇护送回家。
    路上李昭对沐心慈嘘寒问暖,照拂得体贴。李昭24岁,整整大了现在的她一轮儿的年纪。于他来说,沐心慈就如小妹。
    李昭钟爱读书写诗词,燕京城里大街小巷的书店子都有他著的诗卷,广为流传。他是个才华横溢的诗人,却不是个有智谋有野心的皇帝。
    撵车咕噜咕噜,到了左丞相府外。
    “朕就不进去了,心慈,你好生歇息,来回折腾一天,定是累坏了。”皇帝李昭笑,是个长相隽永、个性仁厚的男子。
    “心慈谢皇上厚爱。”
    “你我已然快做夫妻,何必言谢。”
    沐心慈怔然。“夫妻”二字,在皇室里就是个笑话吧。这样心性的男人,注定是王权下的牺牲者。
    沐心慈下撵车,临别之际,李昭竟然在她脸儿上轻啄了一口,笑呵呵的与她道了别。
    或许,这个大她12岁的未婚夫,是有那么一点欢喜她的。上一世,她也不曾多留意过。只记得,匆匆见了几次面,曾经出去围猎那次,她背上受了伤,李昭替她宽了衣衫上药。不过八九岁的年纪,露个背也不算顶要紧的事。而后,便得知他在祭天是落入金乌江,溺水而亡。
    沐心慈活了前世那几十年,自然知道了后来。菱太妃阴谋了得,设计害李昭落水,又事先安排好人,落水之后跳下去相救,当然,这只是幌子。那死士佯装是被李昭缠住不能游动,实际趁机将毒药灌入李昭口中,抱着李昭溺亡,被滚滚江涛冲走,连影子都找不见。
    沐心慈心事重重的往府内走,走过假山、小园,顿下脚步,忽回身往南院跑去。
    “小姐你去哪儿?”春红连忙跟着,却追不上沐心慈的速度。
    沐心慈飞奔到南院儿马厩,牵了匹马,策马出府。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策马奔腾,裙裾飘飞,猎猎作响。她有点想救他。
    “驾——”
    燕京城大街上的路摊小贩行人都吓了一跳,连忙躲闪。高头骏马之上,竟是个柔弱的十一二岁的华服锦裙少女。秀发翻飞,英姿飒爽,有一股不可侵犯的气魄。
    沐心慈赶在李昭回宫之前,截住了彩撵。
    “吁——”
    李昭对于沐心慈突然出现很意外。沐心慈让李昭屏退了左右。
    “心慈?”
    沐心慈不语,继而看着李昭的眼睛一字一句说。
    “放弃皇位,否则你会死……”
    “……”
    这一晚,李昭没有回皇宫,吩咐侍卫宫人佯装他已回去,声张者杀。
    两日后,祭天的仪式在金乌江边筑起的天台上举行。台下文武百官朝拜,高台之上,皇帝李昭九拜完,忽然失足落入水中。金乌江水滚滚,当即侍卫、高手跳下救人,竟是没有救上来。
    新皇燕徽宗李昭,即位两月余,崩。太后当场晕厥,太皇病倒。新皇大婚前崩逝,众人皆为沐府二小姐沐心慈惋惜。这处境未免太尴尬。皇帝曾订下的女人,谁人有那胆儿娶回来。
    太皇第三日下旨,晋王李睿继承皇位,被皇家订下为儿媳的沐心慈,做李睿之后,原本要做晋王妻子的沈湄仪,为贵妃。
    老皇帝眼见大儿子不死也死了,其余的儿子,唯李睿能胜任燕国皇帝之位。对于李睿,他是不喜欢的,不知为何,就是不喜欢,大约是不喜欢菱太妃,所以连带她生的儿子也讨厌了。
    菱太妃曾经设计陷害了太皇最爱的妃子,让他亲手下令杖毙在皇宫门口。如今他命不久矣,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沐家那一半兵权总不能就此松手。
    让沐心慈为后,沈湄仪为妃,左、右丞相相互制约,以保江山稳定。沐沉舟,恐怕不是甘心屈居人下的人!
    沐沉舟对太皇这旨意并不意外。不论是李昭当皇帝还是李睿当皇帝。他们沐家若不反抗,都是待宰的羔羊。沐沉舟每想到此,造反谋权之心就更加强烈。
    只是可惜……
    沐沉舟站在点兵高台上,望着宽阔的练兵场上成片的士兵。大儿子沐战正在操练兵士。即将被移交的那部分士兵知道要自己被易主,日后若发生变动,便是要和老兄弟兵戎相见,是以全军士气都很低落,病怏怏的。
    只可惜了,他沐沉舟两个嫡亲儿子都是武将,空有一身沙场本领,朝野争斗却是两只菜鸽子。沈厚、李睿、菱太妃,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光一个就够他几爷子头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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