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重不重?给我一兜吧,我提着鸡。”沈云晋伸过手去,想给顾东源分担一点儿负担。
顾东源连忙把手往后一躲,对着他摇了摇头:“没事,一点都不沉。”
这段时间以来,只要跟在顾东源身边,沈云晋就屁大点儿的活都没干过,在他心里,顾东源已经差不多跟大力士划上了等号。
所以,现在的他知道就算自己坚持也没用,就干脆让他自个儿提着了。
走过村头的那一片麦田,人家也渐渐多了起来。
沈庄本来就不大,沈云晋在这儿生活了九年,当然是把全村的人都认了个七七八八,这一路上有人看见他,都免不了一阵吃惊:“云晋咋自己回来啦?”
“你爸妈呢?在清水赚了大钱了吧?”
“是不是忙得都没空回来了?”
面对乡亲一句接一句的打趣,沈云晋都有礼貌地答过去,顾东源一直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村庄。
一直到顾东源把手里的塑料袋换过两回手,他才终于看见沈云晋指着一出砖瓦房院子开口:“看,那就是我家,不过里面东西都搬走了,咱们今晚没办法在这儿睡。”
听见沈云晋的话,顾东源忍不住提着东西就朝那处小院走去。
就算不能在里面住,哪怕看两眼云景从小生活的地方也好。
沈云晋对自己的家当然也是怀念的,索性跟着他一起拧开大门上的门闩走了进去。
沈家的院子不大,但是却一直被苏春华收拾得干干净净,只不过眼下走了一个月,院子里已经冒出了一些零零散散的杂草。
三颗大枣树在院子里郁郁葱葱地长着,其中一棵树下立着一支自来水管和半截埋在土里的水缸,水缸旁边还砌着一口不大不小的水泥池子。
沈云晋走到那口池子跟前,轻轻叹了口气,对着顾东源开口:“我小时候,一到夏天就喜欢在这池子里泡着,我爸有时候还往里放俩大西瓜,我就抱着西瓜在里头扑棱。”
顾东源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池沿上,忍不住笑了笑:“你现在也没多大啊。”
沈云晋一愣,随即也看着他轻笑了起来:“是啊,我现在也不大,也是小时候。”
顾东源伸过手来,习惯性地捏了捏他的脸:“不过我已经长大了。”
看着他故作老成的样子,沈云晋脸上的笑又加深了一些:“是是,你长大了,你是我哥。”
说着,他又抬头看了看两人头顶上枝繁叶茂的枣树。
现在已经到了春末夏初的时节,正是枣花开放的时候。每一朵枣花从绽放到凋落也不过就是短短一天的时间,所以在枣树花期的时候,一仰起头就能看见树梢上有源源不断的米粒似的花瓣飘下来。
沈云晋怀念地看着这纷繁的景象,指着两人头顶上那棵树开口:“这颗树上的枣儿最甜,等过了七月十五,咱们再回来吃枣。”
七月十五枣红圈,每到枣子快成熟的时候,沈云晋就能听见老妈嘴里嘟囔几遍这句民谚。
而在这一天之前,小孩子嘴馋想要吃枣子是不能啃两端的,否则就得长火疖子。
沈云晋也不知道这事儿到底是真是假,只不过他一直都遵循着这个从老人口中流传下来的讲究。
“好,你什么时候想来,我都陪你。”顾东源在他身旁点点头。
沈云晋贪恋地看着记忆中早已消逝的家里的一切,最后也再次轻叹一句:“可惜今天是没办法在这儿住了。”
顾东源随手捏起他的手,又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摆弄开了:“你爸不是说让咱们去你二爷爷家吗?”
听见他提起二爷爷,沈云晋的脸色僵了一下,最后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是啊,还得去他家睡。”
虽然二爷爷是个标准的势利眼,不过好在现在去县里做生意的沈宏博在全村人眼里都是成了个有钱人,所以现在二爷爷当然对他也特别好。
他只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而已。
这时候,院子里虚掩的大门突然吱呀响了一下,被人从外面轻推开,门口站了一个黝黑的少年。
少年看见沈云晋,双眼明显地亮了一下,拔腿就往他身边跑过来:“云晋,你怎么回来了?”
☆、十指相扣
少年看上去跟顾东源差不多大,皮肤虽然黑了一些,但是长得浓眉大眼的,身板也结实,倒有几分农家孩子的帅气。
沈云晋看见他的时候,也不由得一阵恍惚。
少年叫沈青帅,虽然跟沈云晋一样姓沈,但是关系却出了五服,血缘已经淡了,不过因为从小他们两家就对着门,俩人也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
而在沈云晋九岁前的记忆里,沈青帅真的占了很大的比重。
在沈云晋还没有随爸妈搬走的时候,沈庄基本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他没有怎么幻想过未来,可是却还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会在这个村子里呆一辈子,一辈子跟沈青帅做邻居,一起娶媳妇生孩子,孩子再光屁股一起长大。
那时候的想法还真不是普通的单纯,以为身边的一切都跟永久有关。
可是慢慢长大之后才发现,原来那时候觉得会维持一辈子的,到头来也不过只陪伴了他人生最初的那几年。
上一世搬走之后,开始沈云晋因为顾东源的欺负,每天都眼巴巴地想着回家来继续跟沈青帅一起上学放学看苹果,但是在那个连电话都还没普及的年代,两个小孩子的思念又能维持多久呢?
一开始沈云晋偶尔跟爸妈回老家的时候,他们都会兴奋得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凑在一起聊分开的那些时间里各自发生的事情,沈青帅甚至不止一次地想要随他去赵家村跟顾东源好好打一架,但是慢慢的,沈云晋回家的频率越来越小,他们之间的话题也越来越少,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沈云晋就很少会再想起那个曾经的小伙伴了。
不过沈青帅倒是真的在这村子里像他原来想的那样生活了下去,虽然一直不太富裕,却也不怎么拮据。
沈云晋对他后来最深刻的印象便是自己上初二的那一年,沈青帅初中毕业辍学,刚打工一个月,就捏着还没暖热的六百块工资给他送了去。
他也是沈庄唯一一个在沈云晋家里落魄之后曾经意图伸出援手的人,虽然沈云晋没要那笔钱,可是这份情却记了一辈子。
“青帅……”沈云晋讷讷地看着他,脑海中关于沈青帅的全部记忆仿佛都在那一刻汹涌地映现了出来。
对于沈云晋来说,跟沈青帅已经分离了太久,久到面对他的时候已经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亲昵。但是对于沈青帅来说,他们的分离却不过只有短短的一个月,而现在的他对于沈云晋的想念也正在浓厚的时候。
所以他丝毫没有察觉沈云晋的不对劲,冲到他身边,就紧紧地搭住了他的肩膀:“云晋,你怎么回来了?我小爷呢?”
按辈分,沈青帅应该叫沈宏博一声爷爷,不过因为沈宏博太过年轻,所以从小沈青帅都直接叫他小爷。
听着沈青帅久违的稚嫩嗓音,沈云晋的心头也不禁涌上一阵亲切,只不过,还没等他说话,顾东源就一把把沈青帅的胳膊从他肩头拨了下去,把他揽回了自己身边,虽然从头到尾顾东源都没有说一句话,但他瞪向沈青帅的眼神却充满了敌视。
面对顾东源的仇视,平时就大大咧咧的沈青帅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得对着沈云晋问了一句:“云晋,这小孩儿谁啊,怎么跟谁欠了他二斗黑豆钱似的。”
沈云晋也没料到顾东源的反应竟然这么大,赶忙开口介绍:“他叫顾东源,是我搬家之后的邻居……”
说完之后,又不得不在顾东源的瞪视下加了一句:“也是我哥……哥,他是沈青帅,我们从小一块玩儿的。”
农村的小孩子,当然也不兴在介绍之后握手问好那一套,不过,就看顾东源现在的状态,也不可能跟沈青帅问什么好。
事实上,他看都没看沈青帅一眼,只紧紧地盯着沈云晋,一字一顿地问:“你想回老家,就是想找他吗?”
乖乖,难道说这祖宗还学会吃醋了?
沈云晋虽然觉得顾东源这脾气来得莫名其妙,但是却也明白眼下自己只能哄着不能硬来。
不过思索了半秒钟的时间,沈云晋就对着顾东源笑了起来:“哥,我不是说了吗?是想带着你看看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也顺便认识一下我的好朋友嘛。”
最后半句如果不加上,沈云晋真觉得有点儿对不起沈青帅那充满期待的小眼神。
于是,顾东源在听见前半句后松弛下来的肌肉顿时又紧绷了起来,看向沈青帅的眼神也再一次充满防备。
真不知道这种醋有什么好吃的,好朋友又不是两口子,难道还只能一对一吗?
小孩子的世界真是难懂,尤其是顾东源这个小孩子。
沈云晋在心底无奈地暗叹一声,赶忙对着沈青帅转移了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沈青帅听见他的问话,顿时笑着搔了搔后脑勺:“我刚才从家里出来,看见你家门开了,还以为是谁想来偷东西,就进来看看,没想到竟然是你,我小爷跟小奶奶呢?他们没回来?”
沈云晋摇摇头,指了指身边的顾东源:“没有,我带我哥回来玩两天。”
听见他这么说,沈青帅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两天?那你们今晚睡哪儿?”
提起这个问题,沈云晋的好心情顿时又消了大半,他深呼了口气,无精打采地回答:“还能住哪儿,我二爷爷那儿呗。”
可是没想到听见他的话,沈青帅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加大了许多:“你二爷爷一家都去走亲戚了,说是过几天才能回来,我看你们今天就住我家吧,下午咱们去水洼里钓鱼,晚上让我妈给你们做清蒸鱼吃!”
听见这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沈云晋脸上的郁卒也瞬间就消去了大半。
沈青帅他妈刘云跟苏春华年纪相当,脾气也很合得来,住一起这些年感情一直都很不错,两个孩子向来都是玩在谁家就吃在谁家,从来都没客气过。
这才搬走一个月,再去沈青帅家住当然也用不着不好意思。
这个选择可比二爷爷家里好多了。
沈云晋喜形于色,伸手就把池子上的塑料袋提了起来:“鱼是不用钓了,这儿有现成的!不过下午的水洼还是得去,我想带我哥去玩玩儿!”
这一口一个“我哥”,叫得还挺顺口。
不过他哥的脸色却是自从沈青帅出现之后就一直阴沉沉的。
沈云晋看见他这副样子,禁不住伸过手去,用指甲掐了掐他的手心,只不过刚掐了两下手就被顾东源捉住,紧紧地握在了手里。
“没问题!想去哪儿玩下午我都带着你们!”沈青帅倒也没客气,伸手就把那堆塑料袋提了过去,只不过刚想带着他们往门外走,眼角就捕捉到了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掌,顿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们两个男孩子怎么还手拉着手,县城人是不是都这样?”
虽然赵家村只是位于县郊的村子,但是在沈庄孩子的眼里,他们跟住在县城也已经相差无几。
虽然沈云晋不在意这点儿小细节,但是被人当面拆穿了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转着手指想从顾东源的手心挣脱出来,可是顾东源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在沈青帅的注视下张开了手指,不由分说地强行插在他的指间,跟他十指相扣在了一起。
沈云晋忍不住用另一只手覆在了额上,天哪为什么他会这么想不开带着这小子出来丢脸?
☆、木屋
沈青帅的父母都是忠厚老实的庄稼人,看见沈青帅出去一趟竟然把沈云晋带了回来,也都是喜笑颜开,尤其是刘云,一直抓着沈云晋的手细细询问他妈在清水的情况。
而沈青帅的爸爸沈云川看见他们提来的鸡鱼烟酒,顿时就明白是给沈云晋他二爷爷带的,立刻实在地收了起来,说要等二爷爷回来给他送过去。
“等二爷爷回来,这肉十有八九是不能吃了,云川哥,你就收下吧!我们中午还想吃嫂子做的清蒸鲤鱼呢!”沈云晋来来回回地劝了好几遍,死心眼的沈云川才终于松了口。
只不过那两条烟跟二锅头却是坚决要给二爷爷留下。
反正也不是什么太贵的东西,既然他这么坚持,沈云晋也只能听之任之。
在沈青帅等着吃午饭的这段时间,顾东源的手也一直不依不饶地跟他扣在一起,沈云晋几次三番想要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溜,都被他瞬间反应过来,一次比一次扣得更紧。
这人的脸皮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沈云晋无奈,只能在午饭之前一直带着他这只超大型拖油瓶。
因为沈云晋带来的白条鸡跟鲜鲤鱼,刘云做得这顿午餐倒十分丰盛,一尾清蒸鲤鱼,一碟辣子鸡,剩下的鸡肉还加了土豆块,炖了满满的一大锅,看上去就让人觉得食指大动。
这种纯粹的吃肉方式向来都深得沈云晋和顾东源青睐,他们自然也是吃了个酣畅淋漓。
吃过饭之后,沈青帅和沈云晋就一起带着顾东源去了村南头的苹果园。
要进苹果园,首先要经过的便是沈青帅上午时所说的那口水洼。
水洼只是沈庄人口头的称呼,实际上,那一潭水远远不止一个水洼那么清浅,不过面积虽然大了许多,水质却依旧清澈见底,晴天里都能看见深处的鱼虾在水草间游来游去,而在水洼的最北头,还长了一大片的荷花。
离水洼很远的时候,他们就看见了水面上那一大片的葱绿,再离近一些,还能看见有零星的几个荷花骨朵亭亭地在荷叶上面立着。
这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跟沈云晋后来看到的那一片臭水沟简直是有着天壤之别。
沈云晋满足地站在水洼边上深呼吸一口,一阵淡淡的荷香顿时充斥在了鼻腔之间,他捏了捏顾东源的手,轻声道:“可惜现在才刚到夏天,只能看见几个花骨朵,要是过些时候再来,这一片荷花就全都开了,粉粉嫩嫩的,别提多好看了。再长些时候,还能采莲蓬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