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龙羽心里不由又是狠狠地一痛,却真是不敢违逆了,扬手,左右开弓,打起自己的耳光,啪啪地脆响。
    龙晴也不敢求情,当日龙羽触怒大哥的那一句,正是四十二字,一字一下,已是轻的了。
    龙羽罚完四十二下,脸上又是红肿一片。
    “滚回去思过,十个时辰。”龙城总算放下手里的文牒,抬头看了龙羽一眼。
    “谢大哥宽责。”龙羽恭恭敬敬地领责。自己本就是欠着这十个时辰的思过呢,如今缓了这十天,并没有加利息,确实该谢大哥的。
    龙羽告退出去,偌大的堂上就剩下龙晴自己,龙晴便觉有丝丝的凉意。
    “龙晴有违家规,私入青楼,行事不周,擅做主张,不知轻重。请大哥重责。”龙晴恭谨请责。
    “去静思堂跪着吧。”龙城听姑妈的话,不打弟弟的板子,只是罚跪。
    “福伯,”龙城吩咐:“将偏厅里那套八仙玉壶春瓶赏了龙晴吧。”
    “是,大少爷。”福伯心里一惊,欠身告退。
    偏厅里的八宝架上,有一套八仙红釉刻花的玉壶春瓶,共八个,分出汝窑、官窑、龙泉与钧窑,造型精美,颜色亮丽,只做装饰之用。
    这次太后姑妈回府,又带了官窑新出的梅兰竹菊新品梅瓶,送了龙城,龙城便谢过姑妈,命福伯摆进偏厅,今日已是擦拭干净了,摆了上去,那套八仙红釉的便暂时放在底层,福伯还没来得及收。
    看来三少爷这次,无论如何也是不好过关了,太后又已回宫去,不知何人才能救得了他了。
    福伯叹息,也不敢怠慢,进了偏厅,顺手拿了一个,往静思堂走去。
    龙晴端正地跪在静思堂上,大理石的地面上,光滑明亮。暖暖的阳光倾泻进来,堂上正中的两张黑色雕龙的黄花梨木太师椅与椅子中间同款同色的八宝案均闪耀着奇异的光辉。
    这里本是傅家老太爷傅怀曾用过的书房,只是傅怀从不是在这里读书,这里只是他亲自动手刑责弟子的地方,也是他常责罚龙城的地方,如今,依旧也是书房,只是成了龙城责罚弟弟们的地方。
    龙晴垂目跪在那里,脊背挺直,只是微垂了头,显得那么安静而又乖顺。淡青色的长袍,不带一丝褶皱,他便是跪着,也是那样的俊逸出尘,让人不忍移目。
    福伯拿着玉壶春瓶进来,走到龙晴身前,龙晴的目光落到那瓶上,再看福伯无奈的神情,已经明白了,总不成这么大的错事,真的只是罚跪那么简单。
    福伯叹息一声:“大少爷赏三少爷的。”
    龙晴的声音很轻:“龙晴恭领大哥责罚。”
    福伯抬手,将花瓶重重摔向地面,在花瓶落地的一瞬间,龙晴虽然早知结果,仍是禁不住暗暗地打个冷战。碎裂的瓷片,雪白而锋利的茬口。
    “三少爷请。”福伯故意冷冰冰地,不带一丝表情。
    龙晴原地站起,顾不得膝盖的酸痛,褪去外袍,将长裤挽到膝盖上,走上一步,对着那一堆碎瓷,缓缓地双膝跪地,锋利的瓷片便如锋利的疼痛,由浅入深丝丝扎入龙晴腿部和膝盖处的肉中和心里。
    “大少爷吩咐,要跪满一个时辰。”福伯说完,便匆匆告退出去,不忍看龙晴额上的冷汗。
    “是。”龙晴低声应道,声音里也有了丝丝的痛楚。
    ☆、第21章 求情
    龙夜和龙裳换了青衣小厮的装扮去喜伯跟前领差事,倒吓了喜伯一跳。
    喜伯便去求龙城:“追拿窃贼之事,本是府中弟子职责,都是老奴有失职守,如今连累六少爷、七少爷受罚,实在惭愧,还请大少爷降责。”
    龙城扶起喜伯道:“龙夜、龙裳少不更事,缺少历练。此事也可给二人一个教训,不可贪功急进。”
    喜伯还要说话,龙城笑拦道:“您别由着他们胡闹,好好督促他们做事就行了。”
    喜伯只得依从。回到自己院子里,龙夜和龙裳正在堂上喝茶,看了喜伯回来,忙来问如何。
    喜伯故意板了脸道:“大少爷吩咐老奴好好看着两位少爷干活呢。”
    龙夜和龙裳这下可真是愁眉苦脸起来,龙夜道:“既然如此,就恭喜喜伯又添两个免费的劳力,请随意吩咐吧。”
    喜伯心里暗笑,想起府里还有哪些地方确实需要劳力好好工作,拣出几件来,道:“那就有劳六少爷、七少爷了。”
    龙璧去找福伯,进了院子,便瞧见院内青石地上,燕东、燕南、燕西、燕北四人在太阳底下跪着。四人见了龙壁,一齐行礼。想来是因为龙夜、龙裳闯得祸,连累他们被福伯责罚。
    福伯已迎出来道:“二少爷有事吩咐一声儿就是,怎么还过来了?”
    龙壁道:“正是路过这里呢。龙壁斗胆先求个人情,饶了他四个吧。这事情都是龙夜、龙裳惹出来的,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福伯道:“是,既然二少爷求情,这次就饶过他们。”说罢,冲院子里的四人喝道:“这次暂且饶过你们,还不谢谢二少爷。”
    四人对龙壁欠身道:“多谢二叔。”又对福伯欠身道:“多谢福管家。”福伯挥手让他们去了。
    进了屋内坐下,龙璧和福伯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同时叹了口气。
    龙璧道:“我在大哥那里也求不下情来,只得另想了办法。”
    福伯忙道:“老奴也是。”
    龙璧不由一惊:“福伯也请了人来?”
    福伯道:“正是。方才老奴已经传书白霆白大爷,请他过来与大少爷叙旧。二少爷呢?”
    龙璧不由微愣,道:“我也已传书给大哥龙玉。”说到这里,不由苦笑。
    第四天了。龙晴再步入静思堂的大门时,手心里已是沁了冷汗。
    堂上依旧水洗过般洁净,昨日那些沾了血污的瓷片已收拾得无影无踪,仿佛不曾存在过,只有自己膝盖上那些深深浅浅地伤痕,和不曾停歇的疼痛,证明曾发生的故事。
    跪下去时,龙晴已是忍不住微蹙了眉,跪得笔直时,冷汗也爬上了额头。龙晴看着八宝案上的翡翠日冕,微垂下眼睑。
    不过盏茶的功夫,福伯拎着另一个红釉的玉瓶准时出现。
    玉瓶碎裂在地上时,龙晴的心已忍不住一抽。
    便还是熟悉的动作,褪去长袍,挽起裤脚,膝盖上和腿上的青紫肿胀、渗着血丝的伤口是那么触目惊心,也没有丝毫的犹豫,龙晴踏上一步,缓缓地跪下去,鲜血立刻便浸了出来。
    今日的玉瓶是钧瓷的呢。龙晴心里苦笑,也许是钧瓷的瓷片最是锋利坚硬,也许是这几日痛得惧怕,龙晴不由有些微微颤抖,只觉今日似乎比前几日都要疼痛,难挨。
    “大少爷吩咐:一个时辰。大少爷那里,就不必谢罚了。”
    福伯告退出去。龙晴微垂了眼睑,一滴泪珠已是忍不住滑落下来。
    龙城正在静室调息,门外小卿恭声禀告:“徒儿打扰师父精修,只是府里来了贵客,龙玉大师伯到了。”
    龙城进得书房,果真,长身玉立在案前,正翻检自己功课的,正是大堂兄,龙玉。
    “龙城见过大哥。”龙城行礼问安:“大哥怎么有空过来?”
    龙玉微微一笑:“不欢迎?”
    来者不善啊,龙城不由笑,自己怎会有这种感觉。
    “欢迎之至。”龙城接过小卿奉上的茶,示意他退出去,亲自为大哥奉茶。
    龙玉接了茶盏,也不喝:“好东西啊。”
    这套茶具是建窑的黑釉金丝兔毫盏,名师之作。
    龙城笑道:“小弟不似大哥懂茶,便是福伯送了什么茶具来,便用什么。”
    “哦。”龙玉点头:“所以,我送你的那套八仙红釉的孤品玉壶春瓶,你便都赏了晴儿……跪着。”
    龙玉说到最后两字,声音很轻,挑眉去看龙城。
    龙城心道,原来是为了此事,倒是大老远跑来的。
    “大哥先喝茶,有什么话一会儿只管教训龙城。”龙城笑,这一路赶来应该是十分辛苦,大哥不先润润喉咙。
    龙玉确实渴了,瞪龙城一眼,先品了茶,武夷新茶,入口甘甜。
    “龙晴私入青楼,龙城不过是按爷爷的规矩罚他。”龙城又为龙玉添茶。
    龙玉不由蹙眉。当年自己与白大哥和任二哥一时兴起,跑到青楼挽香阁斗酒,又将龙城也喊了去。结果被龙城的小厮铁斩出卖,被三爷爷傅怀抓个正着。
    自己和龙城固然是被一顿家法打得皮开肉绽的,第二天勉强爬起来去谢罚,又被罚去静思堂跪规矩。
    龙城看大哥脸色,知道他是想了起来,不由悻悻然道:“爷爷赏我和大哥的可是龙泉窖品名作《二十四孝》……”
    每天一个时辰,连着十二天,天天崭新的碎瓷片……龙玉想起那时的惨痛,不由打了个冷战,道:“你既然知道其中苦楚,怎么还舍得罚龙晴?”
    龙城奇怪道:“这是爷爷定下的规矩,我和大哥犯了,要受罚,龙晴犯了,当然也要受罚,有什么舍得舍不得?”
    龙玉气道:“你当晴儿是你我这样的性子吗?那是多温和乖巧的一个孩子,你便是斥责他几句,他已是怕的了,还用跪这种规矩。”
    龙城也端了茶道:“大哥可是不知龙晴的性子,也是执拗倔强的不比龙羽差呢。”
    龙晴只有七岁,一心想着要救娘的性命,开始摆弄各色药草,有些更是奇毒无比,不知中了几次毒,出了多少事故,把爷爷爹娘和龙城吓得。
    好在有天下第一圣手在,傅家又多灵丹妙药,才未让龙晴有什么损伤。
    龙晴十一岁,胆子更是大了。珍惜之物,一般都不易得,尤其是那些珍贵稀有的药材,多是要冒性命的危险,才可得到。即便是爷爷、爹爹和自己如何言辞训责,板子打到身上,娘又是如何软语劝慰,让龙晴多爱惜自己,龙晴依旧是不听,明里暗中的鼓捣。直到有一次,为采一枚珍惜灵芝,差点丧身异兽之口。
    那一次,龙晴昏迷了三天。玉颜险些就要急死。她拉着龙城的手泣不成声:“龙晴固然是心疼我,却不知我又是如何心疼他,他若是为娘死了,娘又如何能活得下去。”
    龙城又气又悔又是无奈,等龙晴醒转了,便拿了板子好一顿拍,让龙晴不要执拗任性,要知爱惜自己,就像娘说的,拿你的命去换娘的命,要置娘于何地?更也没想到其他疼爱你的人。
    龙晴虽是应了错,也乖了一些,可是最后,依旧是没有听自己的吩咐,在娘弥留之际,还是跑了出去。
    娘死时,心中该有多少惋惜,多么担心,又多么痛惜。
    娘的七七之日。龙晴奉茶时,泪滴就滴在娘生前最喜爱的茶盏上。
    龙城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不早些赶回来?”心里却是隐隐有了答案。
    果真,龙晴的回答,让龙城惊怒,龙晴又敢以身试毒,并昏死在雪山之上。而龙晴后悔的竟然还是自己没能早些找到解毒之药。
    龙城只气得一个耳光打过去,将龙晴打倒在地,龙晴手里的茶盏也摔得粉碎。
    你就不怕你在雪山之上醒不过来吗?你就不怕自己死在那剧毒之下吗?
    龙城惊怒于龙晴的胆大妄为,惊怒于龙晴的执拗任性,偏平素里是那么温和,乖巧,懂事,倒让龙城疏忽了龙晴的坚持和倔强。
    那是龙城第一次下重手责罚龙晴,只将他吊在枣树上用鞭子抽得遍体鳞伤,可是龙晴,依旧不认一声错,他错的只是没听大哥的话,没听大哥的吩咐而已……
    龙城不由叹气:“大哥是不知道龙晴,便是他认定的事情,便由着性子去做,什么后果也不计的,我这当哥哥的能怎么办,再不经常将他打得爬不起来,就更是无法无天了。”
    龙玉不知那许多事,却被龙城的样子气笑了:“你还好意思说龙晴,当年也不知是谁,但凡离开家里到外面转上一圈,家里接到的投诉和告状的帖子,就一摞子一摞子的,藤条也得一筐筐的备着……”
    龙城不由也笑,道:“大哥的情形不是也差不多。”
    龙玉无奈:“你就伶牙俐齿的跟我对付吧,早晚找了机会收拾你。”
    龙城笑道:“大哥想要收拾龙城自然使得,便多宽免着冲儿几个吧。”
    龙玉已有四个儿子:云冲、云决和云冰、云冷。长子云冲和次子云决都已15了,是龙玉的两位夫人相隔三天所生,云冰和云冷才十岁多些,也是双生。
    龙玉听了,手里茶盏便飞了过来,龙城伸手接了,添茶,又奉回去:“大哥大老远地跑来,龙城只说一句,大哥就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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