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她走向太宗,向他投以疑惑的目光。
    太宗见了,笑着问她,“李延年的《北方有佳人》,你听过吧?”
    徐慧点点头,这首诗非常出名,可谓妇孺皆知。她若不知,岂不是笑死人了。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太宗慢慢吟出,颇为感慨地说:“朕见萧才人这支舞,不由想起了昔日盛景,颇想赋诗一首。”
    徐慧轻轻颔首,心中暗想,喔,那您就赋呀,叫我做什么?
    “可一时又想不出什么能够超越这首歌的好句,平白吟诗,岂不引人笑话。”太宗笑眯眯地看着她,颇有几分不怀好意的样子。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
    太宗含笑道:“朕限你以《北方有佳人》为题,作诗一首。”
    他说的十分轻巧,好像在说“朕出的题目很简单哦,没有为难你吧”。
    徐慧还未开口答应,众人的视线早已集中在她身上。
    尤其是同样颇有才名的韦贵妃、韦昭容等人,他们很早就想领会徐慧的才情。
    当众作诗,限制题目,在短时间内完成,还要不下于《北方有佳人》的意境。
    陛下可真是够难为她的。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太宗这是想一出是一出,即兴为之,并非提前知会了徐婕妤,让她做好准备的。
    一旦徐婕妤作不出来,或者作的不好,那可就丢大人了。这才女的名声,很有可能悉数毁于一旦。
    比之方才观舞时的悠闲自在,众人的心里,都生出了几分紧张起来。
    有人期盼着她的大作,有人为她捏了一把汗,有人却是在等着徐慧出丑。
    无一例外的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徐慧的身上,反让刚刚还大出风头的萧才人备受冷落。
    萧才人好不容易因为得意上扬的鼻子,再一次被气歪了。
    ☆、第40话
    徐慧倒不觉得紧张,过去在家里时,父亲也常常给她出命题诗作,哪一次不是当场完成的?
    她回忆了一下方才的歌舞,心中已有了些想法,便对太宗道:“不知陛下可否方便,让人呈上笔墨纸砚?”
    太宗大手一挥,“不用那么麻烦,你说来听听即可。”说完又问,“这是有了?”
    徐慧轻轻点头,温声吟道:“由来称独立,本自号倾城。”1
    首句脱胎于李延年的那句“绝世而独立”,但徐慧没有将重点放在“绝世”,而是放在了“独立”上。
    独特的落脚点,从一开始便将这首诗从六朝宫体浮艳的诗风中脱离出来,使得全篇境界大转。
    “柳叶眉间发,桃花脸上生。”
    这是赞她修长的眉毛宛如柳叶,艳丽的面容好似盛开的桃花。
    说完容貌,徐慧又极尽笔墨,从服饰、腰身、舞姿几个方面,盛赞舞者的美丽。
    “腕摇金钏响,步转玉环鸣。”
    “纤腰宜宝袜,红衫艳织成。”
    说到这里,本以为全诗已然终结,不想徐慧轻轻一顿,添上一句,“悬知一顾重,别觉舞腰轻。”
    她的声音不大,但殿中安静的针落可闻,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众人耳中。
    这一次,不等韦贵妃或是谁人先发声,所有人都不禁赞叹起来,“妙,妙极!”
    徐慧这一首《赋得北方有佳人》,既是限题,又是拟古诗作,原本创作之时就要受到原诗题材、内容、形式等方面的限制。
    而她的这一首五言诗,既不失宫妃体制,又有所创新。她另辟蹊径,使用铺陈手法,从多个角度将这位“佳人”写活。短短几句,极其灵动,竟像是将方才的舞蹈回放了一遍一般。
    最出彩的还是末尾一句的心理描写,她感慨观舞者的看重会让舞娘觉得自己舞动着的腰肢分外轻盈。这不知是在替萧才人抒情,还是注入了自己的情感,感激帝王的知遇之恩。
    面对潮水一般涌来的赞誉,徐慧默然不语,仍如被召上来之前一般,神态怡然淡定。
    最后太宗发话,赞叹道:“华美流畅,才思敏捷。”
    相比于对萧才人的重赏,太宗什么赏赐也没有给她。他只是向她伸出温厚的手掌,如常一般低声道:“走吧。”
    当着所有人的面,徐慧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将手搭在他的手心。
    她今天心情也不错,蹭着观赏了一场美轮美奂的歌舞,一会儿还有花灯看。
    太宗欣然一笑,牵着徐慧出去赏灯。
    众人起身恭送圣驾,大多数人心里也在盘算着,待会儿该怎么玩。
    今日是过年的最后一天,长安城里,观灯的人们倾城而出,前呼后拥,人声鼎沸,场面十分热烈。
    太宗今年突发奇想,在宫里模仿起了长安大街。今夜的御花园里,宫人们带着面具,摆起了一个个小摊。
    太宗和徐慧也换了身衣裳,在路边买了两个面具戴上。
    不过……就太宗这身量,傻子都能认出是他。没人敢不要命地上去挤他,都刻意绕着他们走。
    徐慧见别处拥挤不堪,偏他们俩这里空空荡荡,不由笑道:“陛下您看,长得太高也有不好的地方吧。您好不容易策划了这么一出,结果旁人都不陪您玩儿呢。”
    “哼。”太宗轻哼一声,指着前方不远处道:“你看那里。”
    徐慧依言看去,只见一个女子身材高挑,俨如鹤立鸡群,一看便知是韦贵妃。
    同样,她的身边也是空荡荡的。
    徐慧不禁轻笑起来。
    “朕这是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太宗摇头道:“等明年朕带你出宫去玩儿。宫里这些人吶,胆子太小,不够意思。”
    其实徐慧觉得这样挺好的,她也不是个特别喜欢凑热闹的人。宫外趣味足不假,可人群太过拥挤,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两个人沿着小路慢慢地走着,冬夜空气清新,让人格外清醒。远处喧闹不堪,近处却静谧非常。在这种神奇的氛围里,徐慧忽然觉得很幸福。
    虽然他高的让她体验不到上元节的气氛,可是只要他像座山一样站在她身边,就会让她很安心。
    徐慧当然没有说。太宗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两人不说话,却也不觉得尴尬。
    前方,不知是谁领头,开始了踏歌。
    人们成群结队,手挽着手,踏地为节,边歌边舞。
    太宗垂眸看她一眼,见徐慧没有反对,就拉着她加入其中。
    徐慧低呼一声,拗不过他,也加入到踏歌的队伍中去。
    太宗的另一边站的高大女子是韦贵妃无误。徐慧身边的女子虽然戴着面具,但她一眼就看出,此人定是萧才人无疑。
    萧才人见她过来,轻哼一声,本来不想挽她的手。可徐慧主动勾住了她。萧才人怔了一下,倒也没有反对。
    只是大家都在唱歌的时候,萧才人不服气地来了一句,“凭什么苦练了数日的人是我,到最后大出风头的人却是你啊?”
    周围人声鼎沸,萧才人本以为她听不见,却清晰地听到徐慧说了句:“对不起。”
    萧才人扬起下巴,骄傲地说:“我才不要你的道歉呢,大家行走后宫,各凭本事,我现在斗不过你,不代表以后也斗不过,你可别得意的太早了。”
    徐慧笑了笑,“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她挺喜欢萧才人的这股劲儿的,不服输,永远都有奔头。
    一旁的韦贵妃见徐慧和萧才人两人和声细语地说话,尽管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心中也是暗暗的松了口气。
    好在萧才人这孩子还不算太傻,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去得罪徐慧。
    不然,她可真的不会再帮她了。
    踏歌结束后,太宗和徐慧一起去放花灯。
    太宗的那一盏是他自己做的,徐慧那一盏,则是他手把手教着做的。
    可是她做出来的花灯,还是很丑。
    没有对比还好,一放到太宗的花灯旁边,徐慧的那一盏就显得格外的丑。
    徐慧本来还不觉得,这会儿不免有几分气馁,“我做的那样难看,陛下怎么不告诉我呢?”
    “谁说你做的难看了?”太宗安慰她,“朕觉得挺好看的。谁若敢胡说,朕替你揍他。”
    徐慧就被他哄笑了,许好心愿,将灯放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太宗问她,“看你那样虔诚,许了什么愿望?”
    徐慧看他一眼,正色道:“当然不能告知陛下,告诉您,就不灵了。”
    太宗好笑地看着她,也就她们小姑娘家的才会信这些灵不灵验的。
    “谁说的?你告诉朕,朕替你实现,不就灵验了?”
    徐慧轻笑道:“陛下真是的,您连我的愿望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能保证替我实现?”
    “这有什么难猜的。”太宗有点儿小得意地说:“朕方才问你,那是给你面子。这后宫女子每年许的什么愿望,朕比谁都清楚。”
    徐慧见他这副飘飘然的样子,就知道太宗今晚又喝多了,也不和他计较,好脾气地问:“许的什么?”
    “无非是被朕宠幸,飞上枝头。”太宗紧握她的手,深深地望着她说:“朕当然能满足你。”
    徐慧定定地看着他,月光之下,一张清丽的面容更显白净出尘。睫毛浓密,根根分明。一双水眸藏在羽睫下面,清澈见底。
    他挪开视线,后悔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头,有几分慌张地说:“是朕错了,你怎么会许那种愿望……”
    徐慧宽和地笑笑,晚上回到清宁宫,喂他喝了碗醒酒汤,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临睡前,徐慧见太宗迷迷糊糊地了,才小声同他讲,“我说出来了,陛下不许笑。”
    太宗本来已经有了些许睡意,听她这么一说,立马精神起来,保证道:“绝对不笑。”
    徐慧郑重其事地说:“我想留名青史。”
    “噗……”
    太宗见她认真的样子,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
    徐慧有些恼了,由着他笑,背过身去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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